【全职/小甜饼/给周泽楷】为时未晚（下）
*上篇请点这里
*作为轮回组的第二篇不提孙翔篇的梗也不好对吧（笑）
*本篇中出现的时间与黄历内容只是我手机上这么显示而已，还涉及微量地域情报，与现实不负责保持一致啊！
（12）
从周泽楷出去到回来，大约过了十分钟。
周泽楷当然不可能知道在这十分钟里她把过去二十年都快回想透了，对她来说那就是深思熟虑水到渠成，说什么都再自然不过。
但对他来说，他就只是出去拿了一下饮料和零食而已。
……不对，他真的去做了这些事吗？该不会他其实是睡着了吧？
越想越恍惚的周泽楷现在唯一能确定在“现实”中发生的事，还是之前收到她的信息，说她马上就到了，所以他就暂时停下手，出去歇了歇，顺便坐在沙发上陪父母一起看了会儿电视。
说是陪，他还记得自己在沙发上坐下时他亲爸一手揽着他亲妈的肩膀，同时抬手示意他往角落坐过去点，完全是把他当成电灯泡了。
他平时住战队宿舍，也不常常回来，还马上就要搬到新家去了，没必要现在就这么无情吧，他好歹也是亲生的呢……
算了，父母恩爱是好事，坐角落就坐角落吧。
所以很有可能，是他等着等着睡着了，然后梦到她来了，梦到给她去拿吃的东西，梦到她看到了那个箱子，还有……梦到她向他告白。
啊，原来都是梦啊，也对，要不然怎么会发生这种好事？不过做梦也有做梦的好处，多亏提前做了这个梦，让他想起那个纸箱还没理好，虽说被她看见了也没什么，但梦都梦到了，等待会儿醒来就去把它收好吧。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做这种预知梦和清醒梦混在一起的怪梦，连带着梦里的心情都变得微妙起来，而且居然梦见她来告白，他这是有多紧张？亏他刚才在房间里打包时还觉得自己和平时一模一样，回头一定能顺利地把想对她说的话都说出来。
想想也是，要是真和平时一样，就更不可能顺利了，他嘴有多笨他自己最清楚。
但她今天确实会过来，这一点绝不可能是梦。
她过来是为了帮他搬家，准确地说，是被他妈，以及他干妈——也就是她的妈妈——怂恿来的。
那天他跟她说这件事时，倒不是想让她来帮忙，但确实是希望她到时候来一趟，也不一定非得在他搬进新家的当天，之后她有空的任何日子都好，他想和她见上一面，因为有非常重要的东西要给她。
挺早之前他就想把那样东西给她了，但一方面，他不知道她之后会以什么眼光来看待那样东西，以及把那样东西送给她的他。另一方面，是他一直以来都需要把更多的心思放在训练和比赛上，作为轮回的队长，他不光有这个责任，那本身也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他必须要时刻专心致志，全力以赴。在这点上，荣耀的事和她的事正好在天平两端维持了平衡，两者都相当重要，对任何一方都不能分心对待。
这样一来，可以选择的时间就相当少了，今年更是多了一场非常重要的比赛，他得优先考虑那边，于是拖来拖去，最后还是拖到了现在。
等待会儿她来了，要先跟她道歉啊，毕竟她是来帮忙的，但实际上他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等她发现后说不定会觉得自己白跑了一趟……
不过，就算是做梦，他居然也是梦到由她先开口，这是该说他对他的表达能力太有自觉，还是他其实比自己想的，还要在意她当年说的话呢？
说不定她早就已经忘了。
就像忘掉被收在那个箱子里的东西们一样。
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虽然比不上妈妈们的交往时间，但绝对担得上“很久”这个词。
周泽楷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们家刚搬来这里，妈妈说要请他干爸干妈一家来做客，再让他见见“姐姐”。
对当时的他来说，干爸干妈，还有姐姐，都还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他知道有这么些人，也隐约觉得自己可能跟他们都见过面，但实际上，他毫无印象。
在她还没被父母拉着手带进他家前，当年的周泽楷被他的妈妈交待了一个相当重要的任务，要亲手把一份礼物——一本童话绘本——送给她。
这个时候就该夸两位妈妈到底是多年闺蜜，连教育孩子的方式都如出一辙，他的妈妈也是一直循循善诱，教他要听话要嘴甜要对姐姐好，还复读了一遍孔融让梨的故事。
只是他家有苹果有橘子有香蕉，没有梨啊……
要让周泽楷自己来评价，长大后的自己可比当年的自己要好多了，他小时候真的很闷，还带点认生属性，就算之前被交待得好好的，等真的看到不认识的女孩子（还比他高不少）站到自己面前时，他就紧张得说不出话了。
但是要把礼物给她啊……他在心里暗自着急，一着急就更紧张，更紧张就更着急，完全死循环，到最后只知道一路抱着绘本跟在她屁股后头，直到她自己想明白了：
“小楷啊，你该不会……其实是想跟我一起看这个吧？”
虽然不是这样……！但也差不多了！反正把绘本送给她，就是为了让她看，现在只是带着他一起看，从结果来说，八九不离十啊！
那一刻周泽楷都有些感动了，赶紧点点头，两个人就顺理成章地一起窝在沙发上看起了书。
那本名为“公主系列”的绘本，收录得都是日后每个人都耳熟能详的童话，晚上他的父母也会给他念童话听，不过王子公主的爱情故事目前还不在他的睡前故事列表中，所以这是他第一次看这种类型的故事，还挺新鲜的。
于是周泽楷的人生第一篇爱情童话就是《海的女儿》，这个起步有点超前，对一直以来还在看以动物类为主的合家欢型童话故事的他来说，他只觉得这个故事很特别，插图也好文字也好，好像自带一种梦幻，却又哪里有些伤感的氛围。
很快，年幼但不失纤细的当年的他就与这个故事产生了共鸣，特别是看到小美人鱼为了见到王子想要变成人类，而不得不交出美丽的声音时，他都默默湿了眼眶。但是，这巨大的代价也许都是值得的，因为小美人鱼终于成功变成了人类，还将在海边与王子重逢……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边传来“啪嗒”一声。
周泽楷转过头去，发现她一头歪在沙发上，张着嘴睡着了。
（13）
睡……着了……
直到后来才隐约感觉到她是不是对这类故事不感冒的周泽楷当时可是吓了一跳，凑过去轻轻推了推她，这一推很有作用，她把嘴巴闭上了。
……嘴巴是闭上了，眼睛却没睁开，既然他们说好“一起看”，那他可不能趁她睡着的时候先看下去，所以即使周泽楷很想知道小美人鱼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还是找来书签夹在书里，先把书合上了。
但是，这样一来他就没事可干了啊。
她就在旁边呼呼大睡，神色安稳，呼吸绵长，还时不时嚼一嚼空气，露出满足的笑容……很快，他就被这过于有感染力的瞌睡虫传染了，不知不觉也跟着睡着了。
后来等饭做好了，他们才终于被大人们叫起来，两个孩子当时都睡懵了，坐起身的时候全在揉眼睛，吃饭的时候也在打哈欠，两个人打得此起彼伏，非常和谐。
就这样，周泽楷几乎都忘了要把绘本送给她的事，直到吃完了饭她要回去了，他才想起来，赶紧把绘本抱过来。
——但他心里其实有点惦记故事的后续，虽然不一定非得接着这绘本看啦……
在他犹豫的时候，她又一次对他伸出了手：
“小楷！你等我哦，下次我来的时候，我们再一起把小美人鱼的故事看完吧！”
她知不知道，那个时候他有多开心呢？
嗯……大概不会知道吧，因为那个时候他虽然开心，但不会像她那样笑容灿烂，只是觉得心脏一下子砰砰跳了起来，脸也变红了，还有，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也只能表达到这个程度了，这就是他当年的……竭尽全力。
——她这个大骗子。
啊，那时候她还小，所以应该说“小骗子”？他可是一直都在盼着她什么时候再来，为此时不时就要问一下他爸妈，还被调侃“小楷那么喜欢姐姐啊……”结果等她下次真的来了，却完全没提绘本的事，而是一把拉住他，亮着眼睛说：
“小楷小楷！我们下去玩吧！我在楼下看到好有意思的东西！！”
再下一次也是，下下一次也是，到后来，周泽楷悟出她已经把看故事的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也多少从之前两家人一起去游乐园时，她在鬼屋里的兴奋劲儿，看出了能让她感兴趣的故事，得再多点刺激元素才行……于是，那绘本自然就变成了一样送不出手的礼物。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中他还想着终有一天希望她能记起那个约定，在那之后，周泽楷也没再去翻那个绘本，说是刻意也好，无意也罢，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海的女儿》在他的脑中成了一个没有后续的故事，时间永远停在小美人鱼与王子再度相会的前一瞬，小美人鱼的心中还满溢着成为了人类的喜悦，尽管她失去了美丽的声音，还要永远忍受走路的疼痛，但那一刻她是幸福而快乐的，就把这当成她的结局也不错。
——可惜，那实在是一篇太过出名的童话故事，和大多数众人耳熟能详的童话故事一样，即使不刻意去看，还是有可能会在某天意外地被迫听完，像周泽楷就是在电视上猝不及防地被少儿台的某档节目剧透了后续，而得知了小美人鱼最后的结局。
那是他人生中深受打击的一天，当时他还没上小学呢！
后来某次轮回战队的成员们休息时，杜明在满屋子追杀吴启，边追边吼：“说好我们一起去看首映的！你居然给我临时有事？！你看看我都被剧透成什么样了！这电影还看得成吗啊？！”
吴启慢悠悠地在前面跑，逃得并不是很认真：“我本来对那种题材就没什么兴趣，这不是正好有事……只是错过首映而已嘛，而且我提醒过你不要看微博了，你这要怪得怪剧透的人。”
“你还有脸说！本来我也有机会成为剧透别人的人啊！”杜明说到这里悲愤极了，开始寻求场外援助，“你们说！他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其他看热闹的人只顾着哈哈哈，哪有空应和他，最后居然是周泽楷开口支援：
“嗯，不是。”
大家都是一愣，江波涛眉头一挑，想怎么回事，为什么周泽楷要把这几个字念得仿佛有过深仇大恨？
只有杜明感受到了温暖，当即冲过来抱他大腿：“队长！还是你对我好！”
周泽楷把手放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以示安慰，杜明更感动了。
这个时候方明华拿着大家点的饮料进来，看到这一幕，莫名其妙：“怎么回事，为什么杜明跪在小周跟前？”
吴启更是莫名其妙：“我是不是被队长骂了？？？”
还在安全区的吕泊远摇了摇头：“行了都别再说了，不能再刺激杜明了，看他这激动的样子，别待会儿直接跟队长求婚了。”
杜明继续抱大腿：“也差不多了，我决定了，我要永远跟队长在一起！”
这时候周泽楷把手收回来了：“……不用了吧……”
猝不及防惨遭背叛的杜明一脸震惊：“队长？？！！”
除了杜明，所有人又开始哈哈哈起来，不过，至少江波涛能看出来，别看周泽楷只说了短短两句话……但其实，都相当认真。
（14）
当然了，除掉她是个“骗子”以外，周泽楷还是很喜欢跟她一起玩的。
认识他的人通常会说他什么都好，就是太不爱说话了，这点他也有自觉，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毕竟这世上大多数问题靠点头和摇头就能表达立场，就算在脑子里想出一首诗来，到最后起作用的也就几个字而已，所以他向来把“言简意赅”的精神贯彻始终，只是苦了试图跟他聊天的人而已。
不过，只要能跟他熟悉起来，交流就不会存在什么障碍，这点他的朋友们都能来作证，就是从“陌生”到“熟悉”的这一过渡阶段需要慢慢习惯而已。
但，她是特别的。
周泽楷一度甚至还觉得她是不是会什么奇妙的魔法，或者在他的肚子里装了什么神奇的设备，不然怎么每次当他有什么事想跟她说，腹稿都没打完呢，她就已经能察觉到，甚至提前来问他：
“嗯？你想跟我说什么？”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巧合，但很快就发现不是，不管她有没有被别的事分心，只要他有话想对她说，她真的就像能感应到这点一样很快地转过头来。
这到底是读心术还是什么别的超能力……对这一点充满的好奇的他，有一次照常跟在她后头一起在外面玩时，心血来潮地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她的名字，刚念完，刚刚还在前头蹦蹦跳跳的她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怎么了？”
仿佛目睹了神迹的周泽楷（当时小学一年级），这下是真的震惊了，忍不住问：“为什么你会知道……我想叫你啊？”
“啊，因为我后脑勺长了眼睛的。”
“？！”
“骗你的~”
“？？？”
“噗……哈哈哈哈哈！”他的反应显然戳中了她的笑点，她抱着肚子狂笑起来，好一阵才平静下来，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小楷啊，你知道吗，是因为你每次想跟我说话的时候都是‘唔！’的表情哦，太好懂了。”
说着，她眯起眼睛，五官揪成一团，给他示范：“就是这种表情，‘唔！’的表情。”
啊……原来他想说话的时候都会露出这种表情啊？虽然他不觉得自己有眯起眼睛或者嘟起嘴巴的动作，难道是无意识这么做的？下一次看看镜子吧……
“这也是骗你的。”
“？？？？”
短短几秒就被驴了两次，不知道是不是看他实在太可怜了，这次她爆笑过一轮后，总算认真解释道：
“其实不是我知道啦，只是每次我也正好想跟你说话，转过头来就发现你也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就先问问你啦。刚刚也是，是我发现我跑太快了，都要把你丢下了，所以想让你快点跟上来，正好看到你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就问了一句，所以……厉害的其实是小楷你哦！当我想跟你说话的时候，你也正好想跟我说话，我们的想法是同步的呢！”
她这么说着，很开心地笑了起来，还拍拍他的脑袋，最后把手伸到他面前，他看着那只还比他大上一点的手，刚把自己的手抬起一点点，就被她一把拉住，朝着前方跑了起来。
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确实感受到了。
他们朝前奔跑的脚步、手掌交握的温度、还有，像是被春风吹散了的花絮一样，已经从心中满溢而出，正在眼前漫天飞舞的某种思绪，在那一刻，都是“同步”的。
他真的非常喜欢会想出很多新奇点子的她，非常佩服做什么事都大步跑在前头的她，非常羡慕能跟许多人说说笑笑的她。
她是他值得自豪的，很厉害的姐姐，所以就算被朋友们看到，他也能大大方方地把她介绍给他们——嗯，让他“介绍”好像是有点难为人了，就靠她自我介绍吧。
但是，当他真的听到朋友问了“下一次再来的时候还能看到那个巧克力姐姐吗？”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胃里沉沉的，有点像吃撑之后，有什么一直堵在里面，没办法消化的感觉。
他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去定义这种感觉，而朋友还在回味上次见到她时她给的巧克力的味道。
“那个真好吃啊，特别是有夹心的那种……哎我这周也能来玩吗？巧克力姐姐会来吗？”
……什么“巧克力姐姐”，别随便给她起这种绰号啊，她又不是你的姐姐……
但是，就算在心里想上好几遍“她是我的姐姐”，胃里的奇怪感觉也没有就此消失，最后他只好摇了摇头，问：“你是不是……想吃巧克力啊？”
朋友眨眨眼：“是啊，哎不对，也不完全是，我也想再见……”
“就是想吃巧克力嘛。”
给他这么一强调，对方明显开始犹豫起来：“……你这么一说，好像是哦……”
“那你这周来吧，我给你准备。”
“哦！！好啊！！”
看吧，果然只是想吃巧克力嘛。
他的胃一下变轻松了。
（15）
周泽楷偶尔会从他的妈妈那里听到一些母亲辈的友情故事，虽然他想象不出自家亲妈在形容自己时用的那个“自带忧郁气质的沉默少女”的说法具体是什么情况，但听到说当年是她的妈妈一直跑过来搭话，还硬拉着人家出去玩时，又觉得很生动了。
他和她之间有两道分界线，一道是“学区”，一道是不凑巧的“年龄差”，两位妈妈聊天的时候经常大呼可惜，而她似乎并不在意这个问题，当年他小学刚入学时，她就爽快放弃了之前说等他上小学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报她名字的说辞，直接让他自己努力了……他也确实在自己努力呢，所以“不能一起上学”这件事，对他也没什么影响。
反正就算不在同一所学校，她还是会照常来找他玩，甚至正因为不在同一所学校，他们还可以讨论讨论其中的差异，话题还能变多呢。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他经历的各个时期对她来说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学校之间也没有那么大的差距，倒是她常常能说出很多他还不知道的东西，让他既觉得有趣，又似乎有些着急。
不过这也没什么，迟早他也都会知道的。
随着年纪逐渐变大，年级逐渐升高，他们见面的频率也变少了，最开始他还悄悄担忧过“不会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不认识我了吧？”，后来发现完全是多虑，不管相隔多久再见面，他们都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有话题的时候就聊得尽兴（当然了，他以听为主），一时找不到什么想说的话，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写作业。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即使是沉默的空气也令人安心，如果用她以前说过的话来解释，就是他们的想法是“同步”的，都在享受待在一起时或热闹、或平静……总之，是属于他们的时间。
无论相隔多久，无论相距多远，无论他们会怎样长大，怎样变化。
他一定总会拥有与她同步的时间，这就是他心中的永远。
但是，他料想不到的变化突然就发生了。
那是在她升上高二，他也升上初二后的某个周末，她跟他在房间里一起玩了会儿电脑后，突然神神秘秘地对他说：
“小楷，这个事情我只告诉你哦！”
她以前就这样，要是做了什么不敢告诉父母的“坏事”，总是要告诉他，还“逼”他一起保密，当时正好是期中考试出成绩的时期，周泽楷一下想起前两天他同桌在考砸了的试卷上假装家长签字然后当天就暴露的事，想难不成她也……可她的成绩不是一直都不错吗？就算偶尔考砸一次，也不至于不敢告诉干爸干妈吧……
他也猜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可能了，就说：“嗯，什么事？”
她特地换到正对着他的方向，还夸张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压低了嗓子，却完全藏不住笑意：
“我真的只告诉你哦……我交到男朋友啦！”
被抢走了。
在反应过来之前，他脑子里已经被这样的想法填满了。他根本无法去仔细思考究竟是他的“什么”被抢走了，只觉得那突如其来的丧失感让他无论内外都变得火烧火燎起来。
他忍不住掐住了自己的掌心。
但到最后，他也只挤出了一句干巴巴的话：“干妈会生气的……”
“我当然知道啊！所以我才说只告诉你嘛，小楷，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哦！”
她这么说着，他却就此沉默了下去，直到她换下一个话题前，都没有再出声。
真奇怪啊。
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交到了男朋友，是这么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吗？而且他居然会觉得她被抢走了，这又算什么？她又不是物品。
……也不是他的。
他自己想不明白，只能姑且向他的同桌——也是多年好友，当年给她起“巧克力姐姐”那个绰号的就是他——请教。
同桌正好有个在隔壁班的双胞胎姐姐，周泽楷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比较好，只能绕着弯子问如果他的姐姐交到了男朋友，他会作何感想。
结果对方喜出望外：“真的吗？那她绝对不敢告诉爸妈，我要去威胁她！！”
“……”真是问错人了。
——顺便一提，数年后周泽楷应邀参加那位姐姐的婚礼时，这位当弟弟的可是在致辞到一半时突然就哭了出来，哭也不忘继续念稿，还把自家姐姐也给带哭了，边哭边骂“你不要再哭了我妆都花了！！”，可谓是感情良好的姐弟模范了。
但当年的弟弟给不了周泽楷答案，周泽楷也想不出还能再问谁，只能自己憋着。自那天之后，原本从不在意的事都变得格外刺眼，甚至于某一天看到她发信息来问周末能不能来家里玩时，他竟头一次生出了拒绝的念头——但后来因为没编出什么好借口而放弃了。
虽然周泽楷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在闹什么别扭，但即使有再多的话闷在心里无法明说，至少能对她说出来的话……他不想说谎。
就这样闷闷地过了一个月后，她再度带着作业上门，两人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做着各自的作业——表面上是这样，但周泽楷知道自己完全没有集中注意力，不然也没理由十分钟过去了连一题都没解完。
他本来还想再坚持一会儿，但别说继续解题了，他还发现前一题的公式都套错了，再这样下去这作业只会越做越糊涂，而他们班主任有把当周作业做得差劲的人的本子摆在教室后头示众一天的爱好，尽管班里的人把这美化成“入殿堂”——但谁都不想让自己的作业本出现在殿堂里。
于是周泽楷停下手，晃了晃头，刚想跟她说一声想出去透透气，她却突然把笔一丢，整个人趴在桌上大叹气：
“啊——不行，完全做不下去。”
“……怎么了？”
她依然趴在桌上，把脸埋在作业本里，过了好久才稍微抬起一点头：
“其实……我分手了。”
她的声音听上去明显低落不少，估计还在为那段过于短暂的初恋感伤，按理说他应该安慰她两句……尽管他完全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但好歹还是能从过去看得各种书里借鉴出几句话的。
但是，她明明还在伤心失落，他的心脏却完全不看气氛的强力跳动起来，那不知何时开始，已经不受他控制的剧烈鼓点几乎盖过了他能听到的一切响动，直到过了很久，他才能勉强蠕动嘴唇，挤出一个“嗯”字。
那一声到底代表什么意思，他想，她肯定是不会懂的。
（16）
她的伤感总共持续了三分钟，很快就开始愤怒拍桌，讲起了分手因缘。
是她的“男朋友”——现在该说“前男友”了——跟她告白的，对方是其他班的学生，她一开始都不认识人家，后来交往没过多久，对方又以“你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我们还是分手吧”这样的理由提了分手。
……怪不得她会生气，她最听不得这种模模糊糊的理由了。
“我都不知道他想象了些什么？！这才一个月呢能知道我个什么啊！我也连他生日是几号都没问过呢？！”
她气势汹汹地说到这句，突然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
“对哦，我也没问过……按理都交往快一个月了，聊天也该问一句吧……”
……她一定已经意识到，尽管对方给出了一个听上去很可笑的理由，但她确实也不曾考虑过，去了解那个人的“想象”。
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发觉了这一点，才提的分手。
但不管怎么说，周泽楷想，如果是他的话，才不会自说自话的给她添加什么想象，她可是他见过的最大胆、最热烈、也最率真的存在，明明只要好好看着她就能明白她是什么人，哪还有什么想象的余地。
所以不要再花时间去想自己的过错，不要再花时间去想那个都没有看着你的人。
……不要再为别人伤心了。
他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把手放到了她的头上。
这次她看向了他，笑了起来，反而凑过来揉了揉他的脑袋：“唉，小楷啊，还是你好……你在安慰我是不是？我没事啦！都说出来舒服多了，啊，不过这个话题对你来说是不是早了点？但我小学的时候我们班就有情侣诞生了，你这都初二了，身边肯定有人在谈恋爱哦！”
周泽楷一下想起了之前班里盛传的那谁和这谁，这谁和那谁，他虽然不是个爱吃瓜的人，但通常瓜被递到嘴边了，也会吃几口，所以他心中有数，就对她点了点头。
“哈哈哈！你怎么点头点得那么凝重啊！”
她笑得前仰后合，笑过后表情又变得和往常一样，还比刚才又坦荡几分，冲他握了握拳头：
“下次我不会再这样了，没有认真对待别人也是，被告白了一下就忘乎所以也是……下次，我要自己找到喜欢的人，然后跟他告白！”
她铿锵有力地说完，但也自觉这台词有点羞耻，随后就把视线投向远方，一副不指望他做什么评论的样子。
这种时候就适合他像平常那样用一个“嗯”字作结，但他却难得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到时候……你要先告诉我。”
她瞪大了眼睛，但随后明白过来，感动不已：“啊……你是要替我把关对不对？小楷……你怎么那么好啊！！嗯！我答应你！等我有了喜欢的人我先告诉你！在告白前就告诉你！”
“……嗯……”
“我是说真的！这个给你！”她突然把放在桌上的水笔递了过来，接着说，“这是我最近爱用的笔，给你啦！作为信物！”
她以前就喜欢这样冷不丁地塞给他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每次也会像这次一样找个一本正经的理由，虽说他是不介意啦……但她现在把笔给他了，那作业还做不做了？
一个初中生在操心高中生的作业问题，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不过还没等他想出点什么来，她已经极其自然地伸手过来把他的笔顺走了。
他看着她拿起笔转了一圈，重新翻开作业本，又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往前翻了一页，盯着一道题看了一会儿，小声道：“哦，这边果然做错了。”
他差点要笑，赶紧忍住了，他拿起刚才她给他的那支笔，和印在粉粉嫩嫩笔壳上的卡通人物对上了眼。
嗯，果然太粉了一点，不太好拿着用啊……他回头还是收起来吧，跟她过去给他的那些东西们放到一起去。
这么想着，他悄悄抬起脸，看向面前的她。
有了喜欢的人会先告诉他……也不知道这句话她能记上多久，但就算她忘记了，他也会替她记着的。
他希望这个约定将来有一天能被兑现，又希望永远不要实现，这份矛盾究竟代表着什么，他觉得自己清楚，也不是很清楚。
如果他的年龄也能像身高一样，在不知不觉间超过她就好了……可惜，这才是确定不会改变的事物，所以无论他现在说什么，听到她的耳朵里，就会被自动翻译成来自“弟弟”的贴心话语，明明他上小学不久后就再也没喊过她姐姐了……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从来就没有缩短过。
这从一开始就被固定的，比其他人要近上许多，但也远上许多的距离。
什么时候才能发生变化呢？
不是现在这种变化……而是，他想要的变化。
只希望那一天不要来得太晚吧。
（17）
认识周泽楷的人还会说他的性格是造成一切反差的罪魁祸首，配不上他在赛场上那肆意张扬的高超技术，更配不上他那张男女老少八方通杀的帅脸。
连他亲妈都曾说过“我儿子什么都好，就是真的太闷了，从小就这样，也没有什么争强好胜的心思，而且对什么都表现淡淡的，给他准备生日礼物都得提前半年偷翻他日记本。”
——这当然是说笑的，毕竟他没有日记本。
不过周泽楷觉得他这种性格，他那曾经当过“自带忧郁气质的沉默少女”的妈得负一半责任，剩下一半就由他那平时说话也轻声细语，爱好不是看书就是下棋的温和爸爸来负了，横竖父母都是那个样子，他觉得自己这样也算顺理成章。
所以，能喜欢上荣耀……能那么喜欢荣耀，都吓了他自己一跳。
最开始只是因为周围的朋友都在玩，他跟着玩，把荣耀当成普通的游戏玩，但慢慢的，他发现他也开始在意能不能有好装备，能不能更快的通关副本，能不能有更高的竞技场胜率……玩游戏嘛，连这个都不争一下，还玩什么？
当然也会羡慕玩得好的人，当然也想像职业选手们那样会各种厉害的操作，所以他经常会默默一个人练习，再根据自己的习惯改进，他投入其中的时间，已经远远超出了当初只是想“随便玩玩”的范畴，而且……
似乎不管过去多久，他依然能全力以赴，会因为失败而暗自懊恼，也会因为胜利而心生满足，好像只要在这个游戏中，他也能变成一个多彩的存在。
与他连线打副本的队友说，“哥们儿你太也厉害了吧？！你想当职业选手吗？”
他的父母说，“关键是看你的想法，如果你决心要走这条路，爸妈都支持你。”
她说，“你想吗？”
他想吗？
他想。
所以他最后走上了这条路。
也许在他人看来，仅仅因为“想”而做出的决定太过冲动，有勇无谋，但直到他真的踏入这个世界，就发现那些身在其中的人们的理由，也大多简单而纯粹，和他没什么不同。
所以他很高兴自己最后能下定决心——当然还要感谢拼命把训练营报名表塞给他的同桌、认真听他讲完后就爽快在表上签名的父母、以及不知道为什么能发现他在烦恼，明明晕各种第一视角的游戏，还要拼命鼓动他玩给她看，最后还恰到好处伸手推了他一把的她。
不过，这条路当然不是平坦宽阔，甚至可以说是“时间紧、任务重”，像他训练营时期时还在上高中，每天都是学校和训练营两头跑，后来等毕业后正式与战队签下合约，就直接搬到战队宿舍去了，每年赛季时间都差不多，平时还要训练，还会有各种友谊赛商业赛，再加上他并不只是单纯的“某个”职业选手，而是从出道以来就一直广受瞩目的明星……还是轮回的队长。
从出道就直接继任核心角色的年轻队长身上有着他人难以想象的重负，自身能力的提高、与队友的交流磨合、整个战队的发展，需要考虑的课题太多。
等好不容易迎来第一个夏休期时，他久违地躺在自家床上，竟然半天都没睡着。
……原来他比自己想的还要神经紧绷啊……
“所以，就只有失眠的症状吗？”
第二天她约他出来吃饭，两人互相讲了讲近况后，她问了这么一句。
周泽楷一时没理解她的意思：“……还有什么？”
“你看看我。”她指指自己，“本来还想说这下我们都是黑眼圈伙伴了，但你看着还行嘛……就没有别的症状了？”
“没有吧……”
“比如没有食欲？”
正好想夹块肉吃的周泽楷手一顿，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刚才已经观望好久的大块红烧肉夹走了：“……食欲……还行。”
“会掉头发吗？”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发顶状况：“……也还行。”
“那不就是什么事都没有嘛，到底是年轻人……”
“我不比你小多少。”
话刚出口，周泽楷就有点后悔了……不过他一直都想这样强硬纠正她一回，不知道能不能让她意识到一点什么。
不过她的反应是虚心接受批评：“没错，你说的很对！这样看来我还可以再努力一下！”
“……”
……她还真是每次都能从别的角度接受他说的话，一想到这代表她依然没把他当异性看待，周泽楷就很无奈。
相比之下，战队里的各种问题和眼下的状况比就单纯多了，毕竟那些并不是压在他一个人身上的问题，他的队友们也个个都比她容易开窍。
也对，这么想想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只要尽自己的努力去获得队友们的信赖，也去信赖他们就好，这么简单的事，根本不需要太过烦恼。
……结论挺积极，就是引出结论的过程消极地让人直想叹气，他还真无声地吐出一口闷气来，忽然注意到她放在椅子上的电脑包。
“你是要去哪儿吗？”
“嗯？啊，明天我们组要做一次中期汇报，我待会儿得回学校。”
这样啊……嗯？那为什么要选今天约他出来？反正他现在夏休，到八月中旬前都没什么问题，她完全可以挑更方便的时间。
唯一的区别是……
“别人都开心暑假呢，我们组的人都不能说暑假开始了，要是今天汇报没问题那下周就好了，万一出点什么事，弄不好这个月都要泡汤，想想好亏哦……”
她嘴上这么说，脸上却带着笑，也给自己夹了块红烧肉。
唯一的区别，是什么时候来见他而已。
她大概是有满肚子的担忧，才在赛季刚结束就那么着急地约了他，但在见到他之后，却又若无其事，全在说别的事。
……为什么她总是这么……让他下定不了决心呢？
“小楷？快点吃啊，再不吃我全吃了哦。”
“嗯……”
周泽楷应了一声，在心中无声叹气。
她只是没有将他看作能成为“选项”的异性，实际上总还是给他最特别的待遇，所以他才一直迟疑，像在做一个不想醒来的美梦。
……这个状况，就有点像终于得偿所愿变成人类的小美人鱼，与王子在海边重逢前的场景。
如果故事没有继续下去，只要故事没有继续下去……是不是，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18）
小时候基本是她跑他家来蹭饭，原因无他，他家的饭更好吃。
等她上了大学，而他去了轮回之后，他们更多会约在外面碰头，自然也就在外面吃饭了。
他们在外头吃饭的时候大多是她来付钱——除非她提出要他请客——最开始她还会找理由，比如拿了奖学金啦，或者打工的第一笔工资啦之类的，等他签了战队也开始拿工资后，她就知道这种理由不好用了，干脆也不用了，开始耍赖：
“你看我以前来家里吃过你多少顿，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啊！你必须得给我个还债的机会！”
争是不可能争过她的，顶多只能回头付钱的时候拼手速，看谁的手机先扫上付款码，但周泽楷转念一想，要照她这么说，认真算算她至少能回请个十来年……这就让人有点心动了。
他向来对食物没什么讲究，也没有忌口，从小到大给啥吃啥，是相当好养活的类型，但如果要让他选去吃哪家店，就比较费劲了，因为他要么是对着每家推荐店铺都“嗯”上一声，要么是闭上眼睛随便一指，这种反向的选择困难症也够让人抓狂的，所以她干脆也不让他挑了。
到最后，店是她选的，账是她结的，他只要人来就行，很有当小白脸的感觉。
而在轮回，挑队内聚餐地点这种事向来是大家踊跃发言，方明华拍板，因为据他说全S市好吃的餐厅他都带老婆去吃过了，经验丰富，所以当周泽楷终于有机会要挑一次店时，他就去请教方明华了。
当时轮回众正在外头烧烤，因为在庆祝第九赛季再度夺冠，明明没人喝酒，但气氛和肉就能把人给搞飘了，方明华在一片嘈杂中勉强听全了周泽楷的话，对他说：
“你先打开大众点评给我看看吧！”
然后他就看见周泽楷掏出手机，点开应用市场，下了个大众点评。
店虽贵，但菜好吃，她很惊喜，吃饭的时候一直笑眯眯，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让他想起她每次吃那个她喜欢的巧克力时也是这么一副表情。
他虽然对吃食没有这么大的热情，但巧克力也好，这家店的菜也好，只要是能让她开心的东西，他也会觉得比平时吃的东西要更好吃一些。
在等餐后甜点的空当，她明显一副想说点什么话的样子，但周泽楷等了半天，等到的还是她各种欲言又止，直到蛋糕被送上桌，她拿起勺子，过了一会儿却又放下了。
“小楷啊，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周泽楷的手停了下来。
她说这话的神情让他觉得熟悉，都不用仔细回想，他就想到了初二那年的心理阴影，他的脑中一下掠过了当时的种种，最后定格在了记忆中的那支粉色外壳的笔。
过去在他上高中，而她上大学的时候，每年放假她过来找他，他都能发现她和之前的不一样，比上一次见面要稍微卷一些的发尾，比再上一次见面要高一点的鞋跟，比再再上一次见面更衬她的指甲的颜色……她在以惊人的速度摆脱“孩子”的形象，时常让他有种快被她抛在身后的感觉。
那段时间，他一度害怕她会不会哪一天就突然发来信息报告自己的恋情，但只能翻出那支笔再看几眼，用那个约定的存在来安慰自己，反正他的立场也只有等待的份。
直到他正式加入轮回战队，签了合同，有了代言，拿到工资，他才重新有了一点与她同为“大人”的感觉——而每次他妈问到她男朋友的话题时，她也都是摆摆手表示没有任何苗头，才让他慢慢放下心来。
……结果就是，他甚至还放心到产生了“维持原状”的念头，全然忘记她曾经被他根本不认识的人抢走过一次，而只要他不下定决心把她留在自己的身边，她迟早还会被抢走。
也许是下一次，也许就是这次。
就在周泽楷被胸中的苦涩感情操纵着，而无意识拿起勺子戳向盘中蛋糕时，她正笑嘻嘻地继续说下去：
“上次我不是说我们要办以大海为主题的展览嘛，马上就要公开了，我明天晚上想再调试一下设备，看看有什么要改进的地方。你有没有空？要不要来提前参观一下，顺便给我提提建……啊猫猫头！”
她惊叫一声，周泽楷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发现盘子里那被制作成可爱小猫样式的蛋糕已经被他用勺子惨无人道地断成两块，其中一块还正好是个完整的脑袋。
他与无辜的猫猫头（猫眼部分是巧克力豆）对视几秒，又回味了一遍她刚才说的话，原本积压在某处的复杂心情被托着上升再上升，最后完全变成了一道轻快的鼻息……他突然就笑了起来。
她一愣，看看他，再看看他碟子里的可怜猫猫头，再看看他，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嘴唇翕动两下，也漏出了一声“噗”的笑音。
在如此优雅的用餐环境中爆笑显然是非常不合礼仪的举动，他们两个人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一笑过后全在努力压低声音，但越是看着对方那想笑又不敢笑的痛苦表情，就越忍不住真要笑出声来，她眼泪都快憋出来了，赶紧别过脸去，不敢再看他了。
但周泽楷并没有移开视线。
等她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回过头来时又正好与他对上眼，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刚才那副惹人发笑的神情，但嘴角确实带着笑意。
……她几乎产生了下一秒他就要对她说些什么很重要的话的预感。
但周泽楷最终并没有说什么，也收了笑容，只是她知道他现在的神情是他非常高兴时才会表现出来的样子，而且他的眼底好像有光，那光让她有种很怀念的感觉。
“好像小时候……”
“嗯？”
“……我记不太清了，好像小时候我也见过一次你这样，那个时候可能我们刚认识吧？你好像挺怕我的，不笑也不怎么说话，我还以为你马上就要哭了，后来……后来我说了什么呢？你就是……嗯，这种表情。”
“跟小时候一样？”
“嗯……”她犹豫了起来，“奇怪……明明应该是一样的，为什么我会觉得有点不一样？啊，但我的想法跟那个时候一样哦！”
“……明明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
“嗯！”她很有自信地笑起来，“因为我知道你这样是很开心的意思嘛，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想让你这么开心的，但就算是我，好像也不能完全把握你的笑点，你刚才为什么笑啊？”
“不告诉你。”
她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后露出了“接受挑战”的严肃神情，拿起手边的勺子，也利落地把盘子里的猫猫蛋糕给一分为二。
她小心翼翼地把猫猫头舀到勺子上给他看，几乎要在脸上刻出“怎么样！”几个大字。
这下周泽楷发觉必须得移开视线才能忍过这一轮了，所以他有些仓皇地别过头去，但余光还是把她略显得意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的手因为努力憋笑而微微颤抖，但还是坚强地把自己盘子中的猫猫头舀起来，送进嘴里。
微凉的奶油瞬间在口中化开，他把一切心情连同那甜意全部吞咽下去，再开口时，总觉得说什么话都沾上了若有似无的香气：
“才不是因为这个……”
（19）
周泽楷不是没去过在夜间依然开放的展馆，但他记得她工作的地方一直是相当正经的朝九晚五型，所以在收到她发来的定位时还在想这大晚上八点半的，那地方真的还有门可以放他进去吗？
结果顺着导航到了才发现目的地是扇又小又窄的后门，他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放弃了敲门的念头，给她发信息。
才打下两个字母，门就开了，她从里面探出头来：
“哦，我就猜到你快到了，进来进来。”
她边说边抬起手，好像要把什么东西挂到他脖子上，他也没看清，只是先顺从地低下头，等她挂上后他拿起来一看，发现是她的工作证。
只有一寸大小的她的模样被端端正正印在卡片左上角，她在相片中一脸严肃地看向前方，一点笑容也无，对他来说是很少见……但又隐约有些熟悉的表情。
他想了想，问：“……困？”
她一脸痛悔地点头：“还是你看出来了，我主任还问我为什么要瞪镜头，我这算什么瞪镜头，完全是在跟睡意战斗嘛……”
“这个给我？”
“嗯，万一待会儿我们走散了你跑到别的地方去了，用这个能刷开大部分的门，你就一路刷直到看见其他人吧，馆里还有别人在的。”
“你呢？”
她笑：“我怎么会迷路。”
周泽楷想话可不能这么说，从小到大他们还真迷过一次路——还是她带错了头——等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跟她“争论”一下，但这次就算了。
因为他正在努力忍耐真的要顺手把那工作证塞到口袋里去的冲动。
接下来两个月这里要办一场特展，她一开始吐槽主题太宽，都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但后来决定就跟“大海”本身杠到底，于是最终设计出来的展厅长如隧道，从海底一万米的风景展示起，最后直到展馆尽头，是海平面的景象。
她的同事站在展厅门口等他们，她笑眯眯地跟人打招呼：“看！这就是我常跟你说的那个……怎么样！”
“那个”又是哪个……周泽楷有些在意当她向别人介绍自己时会用什么词，但她和同事心照不宣，他也就没了对答案的机会。
她的同事朝他淡淡一点头，又看向她，说：“很好，这下三个月里我看其他人都像看腌萝卜了。”
“哼哼哼~”她得意洋洋地扬起脸，“我早就说过他很帅了嘛！”
“我知道好嘛，我看的荣耀比赛比你多……”她的同事毫不顾忌地对她翻了个白眼，再对他笑笑，“恭喜啊冠军。”
“谢谢……”
即使已经快时隔一个月，也听过很多声恭喜了，被当面这么说一声还是让人高兴，周泽楷每次也只是面上看不出来，实际上每听一次心里也会痒痒的。
她应该是看出这点了，所以还想煽动她同事再多夸两句，让周泽楷羞得直想捂脸，赶紧轻轻拽了下她的衣服，她还一脸可惜，她同事显然更识大体，随便应了两句就借故换了话题，只是说着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眼底带着点同情的味道。
啊，这大概是……被发现了。
周泽楷心中有数，又有些哭笑不得，想人家不过几分钟就看出来了，怎么轮到她，就不管过几年都没有动静呢？
——当时，轮回战队除了方明华英年已婚外，几乎都是单身，包括日后转会进来的孙翔，所以某种意义上周泽楷并没有什么着急的感觉，但半年后的某天他听到杜明提到他帅也没用（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时，突然就倍觉扎心，更扎心的是没过多久孙翔就交到女朋友了，他的心更痛了。
当然了，现在的周泽楷还预知不到半年后的命运，只顾着和她一起进行“展览试行”，这段展道从深海风景设置起，据她说为了营造深海氛围，已经尽可能减少打光，并放大了海流的音效，她们还花了很长时间去调整视觉和听觉的平衡，以防止一不小心就变成鬼屋氛围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参观的人自然会走得小心翼翼，会无意识停止交谈，又好像被哪里催促着发出呼吸，各种声音全都平静地消失在了深海中，越是往前走，还越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浮游感，好像真的在慢慢从海底向海面游去。
最开始一段路周泽楷甚至不能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和他一起进来了，她应该是走在他前面……后来他的注意力就都被展览布景带走了。
随着展区从海底慢慢“升”上海面，光线也在逐渐变化，看得出她在安排时真的很注意这个问题，光与光的衔接被设计得柔和而细致，他的眼睛很自然地就适应了。
尽管如此，隧道内的光线与整个馆的光线还是不一样的，特别是当他走出去的时候，她的同事们正在前头开着大灯检查设备，他一个不注意，被明晃晃地照了下，忍不住抬手挡了挡。
然后他才看见她也从隧道里出来了。
原来她……不是一直走在他前面，是在他身后吗？
她抱着本子，还在上头写写画画，走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看他，而是继续往前走了一段，周泽楷就这样看她轻而易举地越过自己，没有回头。
他一直都在看着这身影，因为她总是走在他的前方，这一点曾经让他非常憧憬，但她真的总是朝前走，很少回头，哪怕像刚才那样他不知不觉超过了她，最后又是她走在前头。
越是想要追上去，就越是察觉到有什么隐秘而模糊的分界线隔在他们之间，那距离曾让他安心，让他贪心，现在更多的是让他忧心，但比起是不是会有其他人发现她，带走她，也许在内心深处，他依然还是那个刚与她认识不久的，胆怯、害羞、不善表达的小周泽楷，只想着能快点追上她的脚步，离她再近一点。
他沉默着，只在心中念了她的名字。
“……怎么了？”她突然回过头来，又抬头往上看了看，“啊，现在不觉得灯晃眼了吧？”
周泽楷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点了一次。
他已经确信了，他一定赢不过她。
就算不是现在，就算再晚一点，就算他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想当年她明明说过要自己找到喜欢的人，自己来告白……但他迟早会等不下去的。
只要她依然，一次又一次的，在这么恰到好处的时机转过头来，对他露出笑容。
他也会一次又一次，轻而易举地心跳加速，只为她陷入更深的深处。
（20）
不过这“再晚一点”直接晚了一年，晚到现在了。
周泽楷倒不是在等什么时机，而是在想究竟要做点什么，才能打破她过于自然的“弟弟语言翻译屏障”，在已经明白恐怕一生都不可能赢过她的当下，周泽楷能想到的只有抓着她的肩膀深情告白这种招数了。
……问题是，他是周泽楷啊，这招他最不擅长了。
好在现在他已经得出了结论，也下定了决心，本来就想在搬家吉日那几天决胜负——反正黄历上的日子显示得都不错。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其实今天也挺好，她都要过来了，为什么不干脆就挑今天呢？
想着想着，他还真生出了一种择日不如撞日的莫名勇气，那么，就等她来了，等他醒了……
对了，他还正在做梦呢，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过来。
周泽楷突然觉得手上一松。
他回过神，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把他手上端着的托盘拿下来放到桌子上，说：
“小楷啊，不要端着东西就开始走神，很危险的。所以……你想好了吗？我们可以开始聊了吗？”
“……嗯？”
“‘嗯？’算什么啊，这，这是什么反应……”
周泽楷发现她看起来有点生气，也有点紧张，视线还有些游移不定，只是最终的焦点还是会回到他身上。
于是，他的想法就只剩“？！”了。
——距离他发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还有五秒钟。
对她来说，她的等待可不止那五秒，从她说完，而他开始沉默后，她就开始度秒如年了，也对，换成是她肯定也大受冲击，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是得给他点消化时间。
她也正是想到这点，所以与其说是一时冲动告了白，不如说其实是很有计划性地预约了一个好好聊天的契机。
……问题是，他沉默好长一阵了，她心慌。
难道……真的已经太晚了……？
她差点又要人抖手抖，但这个时候他终于有了点反应，就是像极了一台延迟极高的机器——刚开始无论怎么点击屏幕都没反应，过了一会儿又一口气弹出好多窗口的那种——她就眼看着他原地弹跳了一下，猛地后退一步，撞上了身后的桌子，好不容易站稳后却又被纸箱绊了一跤，几乎立刻要往前摔倒。
她真是要被他吓死了，都来不及伸手去扶：“小楷？！你还好吗？！”
周泽楷抬起手，示意她先不要过来，然后想起他还没回答她的话，就又点了点头，边点边往门口走：“我……我去拿个东西给你……”
“啊？先别拿了吧我觉得你应该找个地方坐一下喝点……”
“我没事，我，我出去一下……”
“真的没事吗？？”
“没……”
他话还没说完后脑勺就撞门上了，她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动作已经比刚才要灵活一些了，被撞了之后还知道抬手摸摸脑袋，摸完后他一把拉开门往外走，那几乎可以说是跌跌撞撞的背影看得她胆战心惊。
没过几分钟他又回来了，进来的时候她看到本来应该在客厅专心看电视的她干爸干妈都站了起来，正在往他们这个方向看，她干妈一脸莫名，对她比划着口型，好像是在问发生什么事了。
她也只能茫然地摇摇头，倒是周泽楷回过头去说了一句：“我们没事。”就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对不起，她现在好像有点后悔了，她不应该那么冲动的，好歹应该再给他点心理准备的时间，要不然还是明年再来吧？？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话已经说出口，就不可能再有明年后年的份，她只能看着他重新站回自己眼前，对她伸出手——他捏着拳头，手里明显攥着什么东西。
不管了！
她在心中对自己大喝一声，伸出手去，再看着他把拳头放在自己手心，倒扣着慢慢张开了手。
有什么东西，就在他们两手之间。
她好像……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因为这个形状，这个大小，这个触感……虽然与她的有些微不同，但肯定还是同一个厂家的产物，她每天都要用它开门，没理由感觉不出来，而且在他的新家准备换锁时，还是她向他推荐的那家店铺。
他想要给她的东西，是一把钥匙，还有一句话。
“如果你没有发现……你会怎么想它？”
啊。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很清楚自己的“注意”来得多么晚，但原来真相还要来得再晚一些。
她实在是觉得现在的自己太过丢人，但还是努力地，在快被羞耻心压垮前，一字一句向他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那我就会……发现了。”
然后她看见他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了一点小小的得意，是胸有成竹的模样。
这样子她见过的，她很熟悉。
果然，她还是忘记了很多事情。
不过现在已经没关系了，她已经发现……也确定他肯定记得，只要她想着去问一句，就能知道。
她又一次想起了那个纸箱，想起了箱子里的东西，想起了那些被遗忘在角落，刚刚才被她翻出来的记忆。
她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相遇，第一个约定，还有第一篇故事……那则《海的女儿》。
尽管大方向完全不同，不过把他们的故事四舍五入的话，还真能凑一些元素算进去，比如说不出话的“小美人鱼”，比如什么都没发现的“傻王子”。
比如……一直停在翻页的间隙，迟迟等不来男女主角的相遇。
对一个还未完结的故事来说，这间隙实在太长，这相遇实在太晚。
但是，也正因为故事还未完结，所以一切都为时未晚。
……别忘了，他们的故事可不叫《海的女儿》，没有人失去声音——只是嘴笨了些，也没有人毫无知觉——至少现在开窍了。
所以，这个故事的后续，将从逐个兑现忘却的约定开始；将从交换彼此家门的钥匙开始；将从一个感人的拥抱……确切地说，是她扑来一个熊抱，而他稳稳接住开始。
至于更多的后续？
那就由他们自己，来做决定。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