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乱舞/女审出没】特别篇---寻踪觅影与报恩大计与我与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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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新年特别篇也没有迟到呢www(赶稿赶到劫后余生.jpg)虽然出场人物变少了,但字数还是一如既往地多啊哈哈哈哈

*最后有小小的番外篇!已经翻译成专业人类语了(?!)放心阅读!


(1)

十二月三十一日、一年之尾、大晦日。

这一天,是我职业道德最稀薄的一天。

 

我伏在案上,离嗝屁好像就剩下一口气了:

“啊……不行了,我不行了,这不可能写得完啊……要不然循环吧,对,循环吧!让今天循环吧!有人整个八月都能漫无止境呢我十二月循环一天也没什么关系吧!!”

“……您这是在对着哪里说什么怪话呢。”

 

正忙着把窗户一扇扇打开的本日近侍宗三左文字如此吐槽道。但众所周知,没有感情波动的吐槽不能被称为吐槽!

别看他还顺手给我带了杯热巧克力,他都没有带二三四五块蛋糕,他是在敷衍我!他只关心书房的窗户为什么都关着!都不关注一下我的心理健康!

 

“还能有什么‘为什么’,肯定是您没想起来要开。您已经闷在这里很久了,我更关心您会不会透不过气来。”

“……”好吧我的心理健康指数上升了。

“还有现在吃了晚上就吃不下了,到时候是您自己后悔。”

“…………”好吧良言听上去总是要刺耳一点。

 

我吸溜了一口热巧克力,冷静多了。

 

但我冷静后也得来声长叹:

“唉……宗三啊,我要放弃了,我果然不是能提前写完年终报告的料。”

“年终报告?那不是明年的事务么?”

“话是这么说,但新年嘛,辞旧迎新嘛。”我给他比划,“今年事要今年毕呀,都到新年了还在写去年的报告不是很怪嘛。”

宗三若有所思:“这话我听着有些耳熟。”

“我每年从十一月就开始说了!”

“怪不得……”

“但是没用啊,每年都办不到,写不完!为什么人家的效率就能那么高呢……”

“啊,是在说您的友人吧……”宗三了然,又说,“但不到新的一年就不能算旧年的结束,提前写好总结也很奇怪吧?谁知道会不会再有什么怪事发生呢。”

他说得轻巧,我哭笑不得:“呃,你也不用为了安慰我就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吧……”

“哦,这倒是失言了。”他笑笑,“刚刚我好像还听见有谁在热切盼望今年结束不了呢,您听见了吗?”

“咳……哎呦得快点喝了,再不喝要凉了。”我赶紧把注意力转回热巧克力上,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哎等会儿……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一年份的近侍报告呢,都整理好了?”

“大家从月初就开始陆陆续续整理了,现在反而没什么事。哦,今天的报告我也已经提前写好了。”

我当场喷出来:“你这不也提前写了吗?!!!”

 

好嘛,我那一向金光闪闪的友人D也好;嘴上不饶人,能力也不让人的宗三也好;原来只有我还在“今年”拖拖拉拉,他们早就做好了前往“明年”的准备啊。

 

也不知道是我一时不察露出了略显寂寞的表情,还是脑门上干脆浮现了“我委屈”的字样,宗三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说:

“说到近侍报告,有件事想要问问您的意见。”

“嗯?”

“在整理的时候,我发现有些报告里提到了一只鸟。”

“……鸟?”我想了半天,“什么鸟?天上飞的鸟?”

“天上飞的鸟。”

 

他这么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只会让我更迷惑。按说我们家本丸这么个半开放的结构,家里有鸟不奇怪,又不是什么世间奇鸟,还是在天上飞的那种嘛。为什么要特地在近侍报告里写上鸟的事呢?还是“有些”?也就是说不止一份报告有相关记述吗……

于是,我让宗三把提到鸟的报告都拿过来给我看看,最后拼凑出这么一个形象:

 

大约两个月前,我家本丸出现了一只以前没见过的肥啾……不是,灰雀。乍一看就跟一般的灰毛山雀差不多,就是肥了那么一两圈。但明明就是只普通小胖鸟,却不知道为什么能骑到马儿们的头上去;对家里的远征召回鸽呼来喝去;跟南泉一文字对骂——这条我有点存疑;拦路打劫了京极正宗——这条我更存疑了;还疑似要在孙六兼元的脑袋上拉屎???

 

……呃,拉屎这条,会不会只是小鸟正好要拉那个啥,不巧孙六的脑袋经过了啊……?

 

尽管我这个人一向护短,但现在对手是只鸟,我怎么也想不出一只肥啾怎么能在本丸里兴风作浪。但看报告里一个两个都写得那么确凿——虽然有些措辞更像在调侃,特别是最后一条,和泉守恨不能用“哈哈哈”填满一整页——每个场景还有目击证人,我不得不信。

 

“好奇怪啊……灰雀……灰色的鸟……灰色的肥啾……”

这么想想,我的记忆里好像是有那么一团小小灰影来着,但那到底是我记忆中的马赛克,还是跟这些报告里提到的肥啾有关,我拿不准主意。

宗三来问我的意见,我还得反问他:

“你呢?你对报告里提到的鸟有没有印象?”

“灰雀的话其实……”宗三说到这里,先看了我一眼,看我在等他说下去,就摇了摇头,“我想,大概跟报告里说到的那只没什么关系。本身就是很常见的品种,既然体型和本丸里以前见过的鸟都不太一样,会不会是哪边家养的小鸟误闯进来了呢?”

“家养的鸟啊……”

如果是一直在谁的家里娇生惯养着,那报告里那些看似“蛮横”的行为倒是有了解释。但宗三也说灰雀本来就是这边常见的品种,而且就算要养,我记得万屋也只有卖鸟粮的店,没有卖鸟笼的店,要养只能散养,那还算什么“家养”啊……

我想来想去想不通,干脆把桌子收拾收拾,一口气喝光了已经半温的巧克力,站起来一挥手:

“算了,有道是实践才能出真知,出门才能抓肥啾!宗三,我们走!把那只嚣张的小鸟逮过来问个清楚!”

宗三被我莫名高扬的气势压得一愣:“……问?您是打算……怎么问?”

“不是说它能和南泉对骂吗?这要是真的,我让南泉给我当翻译。”

“……年终报告呢?”

“不写了,反正以前没有一年成功过,不差今年。”

我说得爽快,当然是因为现在明显有一桩比明年才要交的年终报告更有趣……不是,更紧急的神秘事件发生了!这才是我真正追求的今年事今年毕啊!

 

宗三显然已经跟不上我的脑回路,最后干脆放弃思考,只摆出“这个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的微妙表情,我还拍他胳膊:

“你别这么看着我啊,这还要多亏了你,幸好没提前把报告写完。你看,离今年结束还有十二个小时,这怪事就来了啊!宗三,真是借你吉言!”

 

刚刚我还说他话不吉利,转头又说是吉言,不管几月的天都不如我会变脸。

宗三听得晕头转向,噎了又噎,想起自己却是已经把今天的近侍报告提前写完了,现在给我闹这么一出,弄不好也得拖到明天重写。

 

……这有什么不好呢,就跟我一起在“今年”里再待一会儿嘛。

 

我把这个失职又失礼的念头在心里埋了又埋,只是对宗三露出笑容,又追加了一句至理名言:

“所以说,做人不能太勤快啊!”

 

(2)

十月二十六日。

目睹了“这只小鸟似乎将马厩当成了它的后花园,悠闲地在每匹战马的头顶上踱步,时而沉思、再踱步、再沉思,附带几下颇有韵律的轻啄。”这一奇妙景象的当日近侍笹贯,在近侍报告上记下了这么一笔。

 

这是他个人报告的一小步,却是开启肥啾疑案的一大步,我首先就去找他了。

而他正在和大包平商量怎么杀鱼。

 

“我觉得要这样。”大包平一手提着菜刀,一手指着还在桶里欢腾的鱼,“这个头,我们就剁了熬汤;这个尾,我们就做烤鱼。”

“好,那中间的部分就用来做鱼生?”

“哪有中间的部分?”

笹贯不解:“刚刚说了头,又说了尾,不是还剩中间的部分吗?”

大包平比他更不解:“头又不可能就是个鱼头,肯定要带点鱼身的,尾也是啊,总不能就烤鱼尾吧?中间就这点在头那点在尾……”

我插嘴:“那不就不能一鱼三吃了嘛。”

“这有什么办法,谁让我们就抽到这么一条小……你怎么来了?!”

 

我的突然登场让大包平异变成了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他那本来就有点炸毛的发型当场又乱了一撮,他赶紧把靠着我这侧的刀换到另一只手上,还伸手轻推了我一下:

“你你你,你别离那么近,这刀我刚磨过。你怎么把她给带来了?”

这最后一句是对宗三说的,宗三摊开手:“我听命行事。”

我让大包平别那么紧张:“哎呀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我对食物很公正的,只看味道,没有人情分的哦。”

“谁说要人情分了?!”

 

今年,我家本丸的跨年活动是厨王争霸赛。事先把写好各种食材的纸条——上面会记有食材名、可使用数量、以及根据该食材的料理难度评定的基础分,可使用数量越少基础分越高——放入抽签箱中,抽到同种同数的人即为一组。组员要通力合作,至少做出一道菜品,最后由大家匿名投票选出最佳菜肴。(票数相同基础分高者胜;基础分相同组员少者胜;组员数相同则并列)

这种活动基本是大家自愿参与,反正参与就有小判拿,再不会做菜哪怕就把食材弄弄熟往主食上一浇也行。

真正让大家燃起胜负欲的,果然还是第一名的奖品——由我亲手制作的免除内番券,共计三十张,顾名思义,一张可以免一次内番。

 

不用劳动的诱惑显然是巨大的,别说大家了,我自己都想参加,回头就把免除内番券改成免除文书券或者团子畅享券。但前者没有政府背书,后者没有万屋赞助,大家还说我一旦参赛他们就会昧着良心给我投票,我就被禁止出场了。

 

……也不用说成“昧着良心”吧!!

 

同样不被允许出赛的还有光忠,他那个等级出手即优胜,没有悬念的争霸赛有什么好办的?所以光忠变成了场外救援,大家在料理的过程中碰到什么难题都可以求助光忠,每求助一次光忠就能获得一张免除内番券,求助次数不设上限,对光忠来说也不算太亏。

像大包平现在和笹贯一组,就是这两人都抽到了“鲷鱼(一条)”,这个食材数量可不会因为组员变多就按人头数增加,一条是一组一条,那当然得物尽其用,料理做得越多获胜可能越大,我还是推荐大包平剁鱼的时候节省一点,留点料给笹贯切鱼生。

当然了,这个决断还是留给他们自己做,我另有要事。

 

笹贯对自己写的报告当然有印象,可巧证人就是大包平——他是那天的马当番成员——他们俩都证实了那只灰雀把马儿们的脑袋踩了个遍,唯一有点出入的是大包平认为鸟儿不是在对马儿“轻啄”。

 

“那还算轻??那都在钻木取火了!”

“嗯……啄的次数是多了点,但那么点小喙,力道不强啦。”

 

不管次数和力道如何,这件事要是真的,就很不可思议了。我们家的马可爱是可爱,但也不是什么善茬,高兴的时候你摸它它会温柔地拱你两下,不高兴的时候就算是我也不许多撸三分钟。笹贯回忆那只灰雀至少在马厩待了一下午,马儿们居然没有一匹当场发飙,这都不是不可思议,而是世界奇迹了啊!

 

“不行,我得去马厩看看。”我越听越感到后背发毛,“望月它们不会中邪了吧……”

“我不那么认为哦。”笹贯笑着指了指宗三手中的近侍报告,“虽然我没有写在里头,但我觉得灰雀的行动不是在挑衅,更像是想要引起马的注意,只可惜‘对手’太强了,那天的马别说头上的鸟了,恐怕无心搭理任何人吧。”

“诶,为什么?”

笹贯没有回答我,但宗三显然有了答案,他又看了一眼近侍报告,脸上的表情无异于苦笑:“是啊,对这个人就没辙了。”

大包平也想起了什么:“哦!对哦!那天还有他在啊!”

“诶??你们不要只顾着自己顿悟,也给我说说啊!!”

我都快好奇死了,笹贯还一脸淡定:“嗯,也不是不能解释给你听,只是……没有人情分,也可以有情报分吧?”

“……”

 

不得了,这都不是话外有话,完全是明晃晃的交易了!笹贯啊笹贯,没想到你看着云淡风轻,也有这么争强好胜的一面啊……

我暗暗吃了一惊,但也深知从这一刻起就是深奥的讨价还价环节,为了让自己处在有利地位,我故意压低声音:“哦?你这个发言很危险啊,和你同伴刚才的意思截然相反嘛。是吧大包平?”

我胸有成竹地去看大包平,大包平……

 

大包平在和我对上视线的瞬间转过头去,吹起了空气口哨。

 

……这家伙默认了!!这家伙为了能少当番几次出卖灵魂了!!

 

我原来的计划是等最不屑投机取巧的大包平出言阻止,然后他俩内讧,宗三劝,宗三假装劝不住,最后我跳出来说你们不要再吵了,世上没有免费午餐,为了得到情报我愿意支付代价,就是这代价的多少让我们来好好商量等等等等。

现在好了!他们一个战线了!我跟其中一个还价另一个说不听不听这交易就要黄了啊!

我堂堂审神者,响当当的名侦探,居然要在这种情况下受人掣肘,被迫黑箱,也太小瞧我了!

 

于是我当场从口袋里掏出六张免除内番券就要往他们手里塞:

“来来来一人三张,你们见好就收啊,万不得已我只能先给你们打欠条……”

 

没等我狗腿完,一只纤细而秀美的手就从半路杀出来,都不给我好好欣赏的时间,一把抽走了我手上的券,随之而来的是宗三在我头顶发声,他明显在咬牙忍耐,也明显没忍住:

“主、人。”他声音凉得我后脖子一梗,“您能不能不要……每次都那么好骗,真的很让我……很让人困扰。”

“……”

我一时没懂我到底哪里被骗了,直到笹贯笑得都蹲下来了,大包平也用力戳了一下我的额头,恨铁不成钢:“你还真以为我们要你这样啊!别那么相信……不对,哎呀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宗三你说她吧。”

“说不动了,这段我今天晚上当着大家的面说。”

他们三个又在某个方面达成了一致,我好急,我也好茫然。

“还没想明白吗?”宗三看我半天,叹了一声,终于开始给我提示,“马当番一般会安排几人?”

诶,这是什么突然的本丸常识问答……

“两,两人……”

“笹贯刚才的意思是说,灰雀没能吸引到马的注意,因为有其他人在场,那天马当番的大包平因此马上想起‘另一个人’的存在,那个人最有可能是?”

“另一个……负责马当番的人?”

“那在哪里可以看到那天马当番的安排呢?”

“近侍报告……”

“您说说看,近侍报告是……?”

“……”

 

近侍报告是身为近侍的他们的工作记录,这记录是写给我看的,换言之这根本不是情报,不成交易。笹贯一开口大包平就知道他在逗我,怪不得他不仅不拦,还同流合污……

真不知道是他们心眼太多还是我缺心眼,也可能两者都有,我只好假装恼羞成怒,让宗三赶紧把近侍报告给我呈上来!

我一生气他倒是高兴了,甚至连页都给我翻好了,我一看,也当场悟了。

 

线索到了这里,也算验证了笹贯的猜想,他为我破案做出了巨大贡献,但也切切实实耍了我一回,没想到那个笹贯,竟也有主动掀起波澜的一日啊……

 

我心里其实挺高兴,但表面还得瞪个眼:“真是的,你们早说不就行了!好吧,看来我真正的求证对象应该是实休……啊!宗三,你把我的券拿到哪里去了?!”

“哎呀,被发现了吗,本想着要是您不记得了,我就顺水推舟……”

“你怎么也那么不想干活啊……!”我吐槽一句,向他伸出手,宗三立刻把六张券都放回我手里,但我把一张退了回去,又拿了两张递给笹贯和大包平。

“这个是……”

“诶,这个……”

“有点早的新年礼物啦,这次一人只有一张,不许讨价还价。”

 

我本以为他们拿到我精心准备的惊喜,会喜极而泣,但他们的表情居然一个比一个微妙,还是笹贯感慨一句:

“……哎呀,没想到获得身体后最大的难题是不能太习惯‘得寸进尺’,这我真是想都想不到。”

我似懂非懂,但没放过可以打趣他的机会:“想不到就慢慢想嘛,有的是时间让你想。但现在,你应该还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吧?”

“是啊……”

他耸耸肩,用我递过去的那张薄纸挡在唇边,刚好藏住一丝笑意。

 

“离明年还有挺久呢,却会让人觉得这点时间就不用在意了。我还真是遇上了一位大手笔的主人……谢谢你,那明年,也请你多多指教了。”

 

(3)

回到十二月三十一日,也说回我们家的马。

 

我先前说我家马儿有些时候不是善茬,那也是要分人的,比如去问莺丸,每问一次都能得到一个他与马儿斗智斗勇的小故事,但实休嘛……

 

在实休面前没有马,只有一颗又一颗的娇羞少女心。

 

从笹贯和大包平那里获得了新情报后,我决定去见一下实休,从他的角度再去看看那天发生的事。

而实休……正在学雕萝卜花。

 

他这次和白山、泛尘一组,三人都抽到了“萝卜(一筐)”这个选项。既然没有指定萝卜的种类,那肯定是胡萝卜和白萝卜各拿半筐,但问题是萝卜是个配菜,再怎么整都只有萝卜味,不管是萝卜汤还是萝卜条都朴素了点,看起来没什么胜算。

好在他们三个看得开,一番讨论后决定用炸萝卜饼配白萝卜泥的新颖组合去一决胜负。我过去的时候就看见白山在兢兢业业地试炸萝卜,泛尘在勤勤恳恳地搓萝卜泥,实休在研究如何让摆盘更华丽,召唤了光忠进行萝卜花雕刻教学。

 

我蹲在旁边好奇围观,光忠就先雕了朵胡萝卜玫瑰花给我玩。我捧着它正玩得开心,忽然看见实休在悄悄对我招手,就挪到他那里去:

“怎么啦?”

“我想问问帮忙的那个券……”

“哦,让光忠帮一次忙给一张的那个对吧。”

“我们这种情况,是帮忙雕一朵花算一次呢,还是整个算一次?胡萝卜和白萝卜能算不同的次数吗?雕起来手感不太一样。”

实休问得认真,我这个作为拥有唯一解释权的人自然得好好想想:

“嗯……只能算一次。”

“那要是先让他回去,我发现其实没学会,又让他回来,还能再算一次吗?”

原来他在琢磨这个啊……

我憋着笑回答他:“嗯…………还是只能算一次。雕萝卜只能算一次,但如果请他帮忙干雕萝卜以外的事,就还能算一次。”

“原来是这样。”实休的眼睛一下亮了,“那我觉得我已经学会了,得请他帮忙做点别的了。”

我看看实休手上那根被削得七零八落的萝卜,再看看自己手上的精致萝卜花,都快憋出内伤了:“啊……你,你学会了啊……”

“才没有学会呢。”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的光忠终于忍不住了,“从刚才开始你们在说什么呢……”

 

嗯,在说实休那想要为弟弟多挣几次休息的兄长爱呢。

 

我本来想直接问实休关于那天的事,但看白山他们陆续停下了手上的工作,筐里的萝卜也消耗了不少,就借机让他们都休息休息,再请实休跟我去一趟马厩。

在此之前我把准备好的免除内番券发给大家,大家都挺高兴,光忠的份要等争霸赛结束后统一结算,我就先给了他作为“惊喜”的那一张。白山比较实心眼,收到后问我这算不算预见他们获胜无望于是提前备好的安慰奖,我本来没往那方面想,但想想好像是有点那个意思,为了不打击他的积极性,我就跟他说即使计算出来的概率渺茫也不能放弃希望,万一大家最近就爱吃萝卜呢!

白山明显被我说动了,他眨了眨眼睛,问:“主人,你最近也变得爱吃萝卜了吗?”

我也眨眼睛:“……没事,萝卜的心意我收到了。”

 

实休不愧是被马深爱也为马着想的体贴人,跟我走之前还顺了点胡萝卜。我刚才的“顾左右而言他”显然只有白山没听太懂,所以实休只问了宗三要不要吃两口萝卜,被宗三婉拒。

我们还没走到马厩,我就感觉那个方向开始有了动静,等到了之后实休先过去挨个轻抚了下马儿们的前额,又轻声说:

“这两天事情比较多,有些冷落你们了,谢谢你们还愿意见我。”

 

这别说马了,我也顶不住,当场就替马配音:“这怎么能怪你,多久我们都等的!”给旁边的宗三吓了一跳,看他瞳孔都要放大了。

还好实休忙着给马儿们喂胡萝卜,没听见,我不好意思地给宗三解释:“哎呀,我这,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突然觉醒了马语的天赋吧……”

“……您胡说八道的等级还真是年年上升呢。”

宗三的回应和他的眼神一样辛辣,我不得已打了个哈哈,继续观察实休跟马的温情互动。

“照这么看,笹贯说得一点没错。你看望月那个小眼神,柔情似水,我过去它估计都懒得搭理我。”

宗三指指我手上的萝卜花:“把这个带过去试试呢?”

“啊这我舍不得,我要自己吃掉的。”

“这到底是舍不得还是舍得……”

我看看那边的实休,又偷偷看了眼宗三。我去找实休的时候他就只是默默跟着,两人头一次有眼神交流是实休最后问他吃不吃萝卜,宗三那会儿的表情很是无奈,却又明显跟对我的无语不太一样……

“您总看我做什么?”

不好,一不小心盯着他出神了。

被他发现了我也就不藏了:“没什么啦,只是在想……宗三和实休其实因缘挺深呢。”

“是啊,还是由仇怨而起的呢,虽然他应该是没有那个感觉,但很会把往事当个好借口,是该说太豁达呢,还是别的什么……不过,他这副总是珍惜眼前之缘的模样,倒是不坏。”

宗三说着,稍微露出一点笑容,但又很快收敛,示意我回头:

“主人,他过来了,别忘了您的目的。”

“哦对对对。”我转过头去,“怎么样,大家都好吗?”

 

我请实休过来的时候并没有跟他说鸟的事,只是请他来看看马儿们的状态。实休手里的胡萝卜已经没了,看来马儿们胃口不错。

 

“大家都很精神,我也放心了,原先还有些担心它们会不会难过……”

“嗯?”我一愣,“难过什么?”

“咦,我还以为……你知道之前有只灰雀经常到这边来吗?”

这下我激动了,我就知道时不时来马厩走动的实休能给我带来更多情报!

我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十月底来的是吧。”

“十月底?不……虽然我不记得具体的时间了,但九月我就常常在马厩见到它。那只小鸟和马儿们的关系很好呢,倒是从当番那次……”实休沉吟片刻,“那才是你说的十月底,之后就不常看见了。”

 

这个新情报令我大吃一惊,要按实休的说法,这时间线好像有点问题啊?书面上对肥啾的有迹可循是从十月底开始的,写它一直在满本丸乱窜,但实际上,肥啾其实九月就在了?还常常跟马儿待在一起?那我搜寻的方向是不是错了啊,我该把前三个月排过马当番的人都拉过来问一遍吗……

本来是想着好玩才来追查一下的,没想到查着查着真成疑案了,不过有了实休的证词,我脑中那个肆意欺凌我家马儿的恶鸟形象逐渐淡化,暂时变回了一团普通毛球。

 

……那还挺可爱的。

 

我在想象中把肥啾和小号的鵺还有狐狸们的尾巴联系到一起,思绪逐渐飘入毛茸茸天国,还冷不丁地“嘿嘿”一笑,马儿看了都要当场倒退三步。

 

——在这种情况下,宗三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吐槽我。

我没有疑心,自然,也就漏掉了实休小声问了宗三一句,而宗三用一个噤声手势作了回答……这一堪称“决定性证据”的一幕。

 

没关系,今年还没结束呢,供我大走弯路的时间,目前依旧充足。

 

(4)

十一月三日,那天的近侍报告不单是报告,还附了好些插图。

我挑了其中一张画得最热闹的——对,热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现在还当着“画师”的面看。

 

“这到底是什么呢……”这是我重复念叨的第三遍。

八丁也特别笃定地第三遍回我:“当然是鸽子啦。”

“鸽子……”

“鸽子!”

我征求第三方意见:“宗三,你觉得这是什么?”

宗三很笃定:“年糕。”

“对吧!!”我当场拍大腿,“我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是待烤的年糕……虽然有点灰!可能是年糕掉地上了……啊,我好像闻到香味了。”

“我去看看。”八丁跑回烤炉前,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又把炉上的年糕都翻了个面,再跑回来,“还不行,再焦一点会更香。”

“我把芝麻拿过来了!”另一边,御手杵捧着个小罐子,也喜气洋洋地跑过来,“年糕烤好了吗?”

“还没有。”我替八丁回答,“说是要再焦一点,我的萝卜花呢?”

“那个早就好了,再烤都要糊了,给你放旁边焖一会儿。”八丁把盘子递给我,“哎,酱瓶子放哪儿去了?”

“那边那边,宗三给我递一下。”

“……知道了。”

 

天清气朗好时光,年糕萝卜淀粉肠,一人三刃排排坐,两手持串嘴也忙。

 

我们现在能这么热闹地在这儿吃吃喝喝,得归功于八丁念佛和御手杵的抽签运,他俩抽中的是“夹心年糕(五盒)”,可谓是上上签中的上上签,御手杵当时就说这个好,大家都爱吃烤年糕,夹心的更好了。

八丁说是吗?那我们就先烤几块试试火候。然后两人拆了一盒年糕,支起小烤炉烤了几块。没想到八丁的烤年糕才能大爆发,两人试吃的时候有点欲罢不能,等回过神来,一盒年糕已经空了。

我和宗三来找八丁的时候,就赶上他们在商量要不要退赛,我一开始以为他们在吵架,赶紧劝和,后来仔细一听发现他们的中心思想是觉得不参加活动有点对不起我,我插话说这怎么会,我是想让大家开心呀;然后八丁说那我们现在就把年糕都烤了吃掉会更开心;再然后御手杵说这年糕真的很好吃;最后我说什么年糕我也要吃。

 

尽管得到了我的首肯,他们拆年糕的时候还是有点犹豫,于是我把要给他们的免除内番券拿出来,他们在“有可能优胜但要憋到晚上才能吃好吃的烤年糕,而且鬼知道那个时候八丁的烤年糕才能还在不在很有可能一切都打水漂”,和“百分百拥有一张免除内番券且现在就能吃好吃的烤年糕,八丁手感还在”这两个选项中权衡了两秒,毫无负担地退赛了。

而且因为退赛了,他们可以尽情使用年糕以外的食材了,这叫什么?这叫人一旦放弃争名夺利,世界就开阔了啊!

 

不光是年糕,我的萝卜花也被烤得非常完美,我大力表扬八丁:

“真的太好吃了!你好会烤啊!”

“是吧!我也被自己的烧烤才能震撼了!弄不好我其实不是八丁念佛团子刺,是八丁念佛年糕刺啊。”

“哈哈哈哈!这个笑话好!”

“那我呢?”御手杵也接茬,“我是突刺很强串淀粉肠更强吗?”

“哈哈哈哈哈!”

我们三个笑作一团,其乐融融,就显得在旁边慢悠悠吃年糕的宗三有点安静地过分了。我放下手中的碗筷,轻轻推他:“宗三?年糕不好吃吗?”

“挺好吃的。”宗三瞥了我一眼,“就是在想有些人怎么就记不住话呢。”

“呃……什么话?”

“晚、上、吃、不、下。”

“……”

 

他这一字一顿跟念咒似的,我总算想起我晚上还有给大家当评委的重任,真是追悔莫及。然后八丁问我最后一盒年糕拆不拆,我说拆。

 

能怎么办呢,就追悔莫及地吃呗。

 

我虽然一直在吃,但也没有只顾着吃,还记得跟八丁聊他的近侍报告,还有插图。

“你怎么还画图了?”

“就想记录记录嘛,画得不像吗?”

“你把鸽子都画成年糕了,你觉得呢?”

 

据八丁说,他也不是有心想画成年糕,更多的是想表现一种蓬松的感觉。

“啊,所以不是年糕,而是发糕吗?”

“不是糕点啦!你这样搞得我也想吃那个了……不过,那一天,还有之后几天,你们都没觉得那些鸽子一直在本丸里到处飞吗?”

 

八丁口中的“鸽子”指的自然是我们家的远征召回鸽。他经过鸽棚的时候看到鸽子们都聚在一起,还以为是饲料打翻了,结果过去一看发现有只又小又肥的鸽子在中间不停叽叽喳喳,然后鸽子们就咕咕咕地回应,有几只飞出去,过段时间飞回来咕咕两声,再换另外几只飞走,来回好几拨。八丁观察了大半天,基本可以确定是中间那只鸽子在发号施令。

“我也有印象。”御手杵举起手,“那个时候我有看到远征召回鸽飞到山鸟毛那里,但是就在他脑袋上盘旋了一下就飞走了,还有谁……反正鸽子是在本丸飞来飞去,大家还讨论了一下是不是喂食喂多了它们想消食。”

“我一开始以为中间那只鸟也是鸽子,后来怎么看都觉得体型不对,我不是画了嘛。”八丁指指另外一幅插图,反正在我看来那也是年糕或发糕,就是块头小了点。

“画完才发现那是只小雀,我说怎么跟鸽子的叫声不太一样。哎你别说,那只灰雀挺会笼络人,不是,笼络鸽的,我看到它叼来了一袋包装特别精致的鸟粮,家里鸽子啄一口眼睛都放光了,特别有趣,我一下想起你了。”

我倒没想到这话题还能回归到我身上:“啊?想起我什么?”

“想起……你有时候也很擅于此道啊。”

他对我挤眉弄眼一番,我苦笑:

“等一下等一下,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啊?”

“能让别人心甘情愿为你办事,这可是对雇主无上的夸奖哦。”八丁语气轻佻,表情却认真了几分,“就像你夸我会烤东西,我不就烤到现在了嘛。”

他要这么说,我就得诚心回了:“你烤得就是很好吃嘛,我爱吃!”

“看看看看,就是这种地方。”他装出一脸无奈,但最后又全部转变成笑容,摆出一个很有干劲的姿势,“好吧,那你等着!我再给你烤!”

“嗯!”

 

就这样,八丁继续给我烤年糕,我继续快乐(也继续带点追悔莫及)地吃,又吃了好一会儿,我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

他刚刚说了什么?包装特别精致的鸟粮……高级鸟粮吗?

但我们家怎么会有高级鸟粮?政府还特地提醒过给家里的鸽子喂食尽量不要选太高级的鸟粮,否则营养过剩回头发胖了飞不快……难道这就是肥啾变肥的原因?它去万屋偷鸟粮了?还是有谁买了高级鸟粮来喂它?

 

“我们家没专门养鸟吧……”

我轻声嘀咕,又转头去看宗三,他正专注地吃着碗里的年糕,注意到我的视线后,他稍稍侧过脸:

“怎么了,那边还在烤呢,我这儿的都凉了。”

言下之意是劝我别肖想他碗里的冷年糕。

我尴尬起来:“我,我也没想……”我是真没那个意思,但给他这么一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心虚得很,只好赶紧埋头吃自己的份,把肥啾和高级鸟粮的事暂时抛到了脑后。

 

而我与真相的一步之遥,也就暂时,又多了那么“几步”。

(5)

回到十二月三十一日,我要坦白一件事。

 

之前,我根据近侍报告里对肥啾的描述,稍微加工了一下,给肥啾安上了几条罪状。

但所谓“骑到马儿头上”这个“骑”,原来不是耀武扬威地骑,就是在马儿的头上待了几下,啄了几回,且据说肥啾和马儿的关系不错,不错到实休认为自从十月底肥啾不再常常出现在马厩后,马儿会伤心难过的程度。

同样,“对远征召回鸽呼来喝去”也是种误读,呼来喝去是不存在的,这是正当的雇佣关系,甚至于肥啾是先提供了高级鸟粮,再请召回鸽办事,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是办什么事,但显然鸽子们是心甘情愿的。

 

综上所述,我其实不是“稍微”加工了“一下”,而是非常恶意的造谣,给肥啾……不是,给灰雀大人的名誉造成了莫大损害!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所以那个也一定是假的!什么跟南泉对骂,百分百假的!哪怕十一月十八日的近侍报告上明确写了南泉一文字与一只灰雀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我想,也一定是我误会了什么!

 

“对吧无骨!都是我误会了吧!!”

“诶……但是……在此身看来,那确实是相当激烈的争执……”

“它绝对在骂我好吗!!啾来啾去肯定不是什么好话!明明对老大就很亲近的样子,太过分了……喵!!”

 

……啊……我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我现在倒是挺想让今天过去的,我想翻篇了……”

看到我双目无神的样子,宗三慢慢抬手挡住了半张脸,但我看见他的眼睛了!我知道他在笑!!他在大笑特笑!!!

但他还是很有身为近侍的责任感的,笑完了不忘安慰我:“主人,您再坚持一会儿,一天很快的。”

“……”他骗我,这个下午已经够漫长的了。

 

后来宗三在我重新犀利起来的眼神攻击下换了个策略,从精神安慰变成了实质建议,让我去找山鸟毛。御手杵说看到召回鸽在山鸟毛头顶徘徊,南泉也说灰雀对山鸟毛亲近,不同时期的证言此刻在山鸟毛身上交汇,可见一刃一鸟关联颇深,适合当突破口。

我问南泉山鸟毛在哪儿,南泉说:

“老大现在在跟章鱼战斗,不能打扰他。”

哦……我有印象,山鸟毛是一个人抽到了“章鱼(一只)”来着,那个处理起来可麻烦了……

“你怎么没去帮帮他啊?”

“我也想的……”南泉的肩膀耷拉下来,“然后我被章鱼打了……”

“啊??”

“章鱼打人好疼,老大为了保护我,自己留下来,让我赶紧逃……老大……呜……!”

眼看南泉开始眼泪汪汪,我手忙脚乱地安慰他,还得回头吩咐宗三:

“快去叫光忠救人啊!!”

“没事的。”宗三很淡定,“刚刚吃年糕的时候我就看见烛台切跟着日光走了,这个时候章鱼恐怕已经下锅了。”

我这才放下心来,拍拍南泉:“你听见了吧?好了好了不哭了啊,今天晚上我们有章鱼吃啦。”

我拉着他找地方坐下,又塞了张纸片给他,南泉吸着鼻子把纸片攥起来:

“这是什喵……啊!免除内番券!”

“对,安慰你的。”

南泉的眼睛闪闪发光:“主人……!老大呢,也有老大的份吗?”

“有有有,大家都有。”

“主人……喵……!!”

 

这只本体是刀的人型小猫激动地要趴到我身上来了,不错,这就是养猫的感觉吧。

 

免除内番券对南泉来说就跟毛线球一样有吸引力,有了它南泉一下快乐许多,注意力全在那上面,我再问灰雀的事,他答得就有点心不在焉了。

我只好改问无骨:“你确定那是激烈的争执?不是小鸟单方面把南泉骂哭?”

堂堂鬼武藏之枪人间无骨,现在绞尽脑汁地为我回想一个多月前的鸟猫大战,想了半天,他终于确定了答案:

“此身还是觉得他们有来有回,南泉不算落于下风。不过,两者相遇时,南泉并无敌意,但那只灰雀不知为何受了惊吓,随后就争执了起来。”

嗯,是这边啾啾啾那边喵喵喵的争执吗……我脑海中的这番场景过于和谐,实在和“争执”无缘,而且仔细一想,鸟儿和小猫不对盘也很正常嘛。

“那山鸟毛呢?当时山鸟毛在场吗?”

“不在,不……”无骨又想了一会儿,“是山鸟毛先遇见灰雀,还是灰雀来寻山鸟毛?此身不确定,只知道山鸟毛走后南泉才过来的。”

 

看来无骨那天也就是正好路过,知道的有限,会在近侍报告里记那一笔,肯定是灰雀和南泉吵架这事儿让他大开眼界吧。

“山鸟毛确实是很喜欢小鸟,但他跟灰雀又有什么联系呢……”

“此身猜测,恐怕是因为彼身会为鸟雀准备巢吧。”

“嗯,准备巢……巢?!”

见我惊讶出声,无骨轻轻伸手,往天上一指。我再抬头,在看到天空前先看到了树。

 

即使现在已到寒冬,本丸经年的大树依然枝冠繁茂,往常看惯的景象终于在我的不懈睁眼下有了变化,我在其中隐约看到了鸟巢的踪影。那巢安得极为巧妙,都看不出是用同类的枝条制成,还是把材料刷成了树干的颜色,我差点以为那就是树的一部分,被无骨指出来后,才算看出了一点手工的痕迹。

我想起本丸的很多树上都有这样的东西。

……而且,我现在记起山鸟毛应该还专门做过一个巢,那个最后没有挂到树上,那个本来就不是要挂在树上的。

 

手入室。

 

从那个时候到现在,季节都从秋转了冬,也不知道这会儿再去,还能不能找到那个巢。

而如果那个巢还在,里头还会有灰雀的踪影吗?

 

(6)

答案是能,和没有。

 

那个鸟巢还在手入室的一角,比外头挂在树上的那些都要精致,铺在里头的垫子一摸就是高档货,毕竟当时入住的是病号嘛。

而现在,鸟去巢空。

 

我心中的那团灰影,至此已变得清晰许多,只是还不能完全跟报告里的肥啾对号入座,主要是我记忆中的那只灰雀吧……它真的不肥啊!

但如果它就是它……那我差不多猜到它到底想做什么了。

 

只是,一个谜团的解开,伴随的是另一个谜团的升起,我又一次观察起了宗三的反应——从这个肥啾疑案开场后,我的视线时不时就会定格到他身上,但这一次是带着确信的。

他是那个把谜团带给我,还故意让谜团越滚越大的人,但即使我都带着他去了手入室,他还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让我怀疑如果我现在问他,只会被他继续糊弄过去。

他是在等什么时机吗?

这一点我还想不通,但反正近侍报告上待核实的事件还剩两桩,我决定先继续“追查”下去,尽管我已经明白发生在十二月一日的拦路抢劫事件和前天的看人拉屎事件实际是怎么一回事了,但我还是得找“受害人们”问问情况。

 

京极一听我问起灰雀的事,漂亮的小脸就揪了起来:

“那只鸟……我的帽子可差点要被它弄坏了。”

“是啊,当时真是吓了一跳呢。”石田也应和了一句,不过他的注意力主要还是在灶上,“看着差不多了,你们来尝尝味道吧。这个给京极,这个给孙六,主人请用这个,宗三……”

“我来我来。”我从石田手上接过碗,递给站在最外侧的宗三,除了还在看火的日向摇摇手示意暂时不吃以外,我们现在人手一小碗毛豆。

没错,这就是石田正宗和日向正宗,外带一个孙六兼元的参赛组合,他们抽到了“毛豆(五袋)”。毛豆跟萝卜一样,属于量再大也只能当配菜的可惜食材,而且五袋毛豆,都算得上“量巨大”了。

孙六自述对料理一窍不通,参加这个纯属瞎凑热闹;京极则是连热闹都不想凑,说自己的任务就是专心为他们加油;剩下石田和日向琢磨来琢磨去,豪迈地开了五个锅,说要煮五种口味的毛豆,分别是酸、甜、辣、咸和梅酒味。

 

“酸味和梅酒味不会重复吗……?”京极看着手里的毛豆,他拿的是酸味的。

“不会哦,梅酒的味道可是很有层次的。”正在仔细炖煮梅酒味毛豆的日向对我们挥挥手,“我这锅也快好了,大家先吃下其他口味,看看待会儿怎么调整味道。”

我、宗三和孙六刚好一人拿了一种口味,我拿到的是咸味,也就是再普通不过的盐水煮毛豆:“嗯……有点淡了,再放点盐吧。”

“我知道了。”石田把盐罐拿在手边,“你们觉得呢?”

“胡椒味好重,都有些呛鼻了……”宗三表情微妙。

“好甜啊,我还是头一次吃这种口味的毛豆,哈哈,很特别的口感呢。”孙六倒是吃得开心。

“唔……!”京极则用表情叙述了一切,“这毛豆好酸。兄长大人明明挺会做料理的,怎么竟然能做出这种东西来?”

“啊哈哈,这次可用的量那么多,就想尝试做些特别的东西嘛。那我还是把这些捞起来碾成豆泥吧,做沙拉的话不管是胡椒味还是甜味还是酸味应该都还不错吧。”

“那胜负就压在我的梅酒上了呢。”

“等等等等,只有我觉得味道淡吗?我开始没自信了……你们谁帮我也尝一口!”

“您这个样子晚上还怎么做评委啊……”

“肯定是下午吃太多味道都串了……”

“梅酒味的好了哦!”

“啊呀,请务必让我尝一尝。”

“诶,在刚刚那种怪味毛豆之后马上又吃吗……我不想吃了啦!”

 

我们挤在那儿开毛豆品鉴大会,我差点都要忘记自己来这儿的目的了,还是孙六将话题拉了回去,他好奇地问京极:

“刚才是不是说有只灰雀差点弄坏你的帽子?”

“是啊,应该是想要这两朵玫瑰吧,眼光倒是不错。”

我赶紧接话,想让京极继续说:“后来呢?”

“后来?后来五虎退和他的老虎经过,老虎就把那只鸟叼走了。”

京极说得淡定,我嘴里的毛豆差点卡进嗓子眼里:“什么?!叼走了?!!”

“嗯,啊呜一口,叼走了。”

这根本就是被吃掉了吧?!石田!比起你家弟弟被打劫未遂的事儿,这你怎么一个字也没提啊!那我还怎么把它引出来啊!

我还没来得及更绝望一点,孙六倒大笑起来:“是嘛,那看来它那个时候还不得要领啊。”

我这才反应过来,对啊,要是灰雀那个时候就被老虎吃了,也就没后头的事了,它前天还在孙六脑袋上被和泉守目击了呢!

希望就在眼前,我看孙六的眼神都热切了许多,但我没来得及开口,先被他误会成要吃他碗里的毛豆,他大方地把整个碗都递过来:

“尝尝吗?这虽然是甜的,但味道不算太怪哦。”

“呃,谢谢……”我姑且夹了一筷子,但只舔了一口豆荚就忍不住追问,“孙六,你刚刚说不得要领是什么意思?你知道那只灰雀实际是想来做什么吗?”

“嗯,它想要报恩吧。之前已经听到不少事了,什么送来了不知哪里来的野果啊,帮忙拿桌上的东西但半天拖不动啊。我那天只是一时兴起在外头多待了一会儿,下雨的时候它就飞过来,那么小的翅膀,还想着给我挡雨呢。”

 

前天确实是下了一阵小雨,和泉守看到的就是孙六站在外头,灰雀待在他头上的景象。眼看那小雀在孙六的脑袋上张开翅膀好像马上欲飞,却又半天不动,确实让人误会是不是在酝酿什么,怪不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和泉守会开玩笑说鸟儿要在孙六头上拉屎。

但实际上……

 

“哈哈,还真是一只重情义的鸟啊,我就喂了它两次而已,竟然就记住我了,看来那鸟粮买得不亏呀。”

 

——大概,是从召回鸽那里得来的情报吧。

十一月初的时候,召回鸽在本丸到处飞,恐怕就是在帮灰雀认人。灰雀在那之后第一个接近的是山鸟毛,应该就是去感谢山鸟毛为它做了巢;到了十二月,它突然要抢京极帽子上的花,多半是觉得那个好看,想当成报恩用的礼物,毕竟眼下冬日沉沉,本丸里除了温室,在外头很少能看见开得艳丽的花嘛。

灰雀本来是打算把花叼走,送给同样帮过它的谁,结果抢花不成,最后反被老虎“叼走”,恐怕还被我家的老虎大人教训了一通,用孙六的话说,它那个时候还不得要领……在那之后,它开始为本丸里的另一些人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那是在报高级鸟粮的恩,鸟粮的事孙六也掺了一脚,也就有了和泉守的那一条记录。

 

可巧可巧,当我从十一月开始嚷嚷着今年事今年毕,在苦思该怎么提前写完年终报告时,这只灰雀也开始了自己的年末报恩大计。

这也是它的今年事要今年毕吧,今年受到的恩情,得在今年结束前还回去。

 

而现在,十二月三十一日,一年之尾。

日头已然逐渐西落,夜晚将要来临,我再怎么在本丸东奔西跑地做无用功,这一天也还是会过去。

我可是知道的,它还有最大的一份恩情没能回报。

 

还有一个人也知道,而且他一定是……

从头到尾,早就知道。

 

(7)

九月初的某日,原谅我已经不记得具体日期,但那一天,有只受了伤的灰雀意外从天而降,砸在了宗三的脑袋上。

 

一只小鸟的重量,说“砸”可能有点夸张了,但肯定是给了宗三的头精准一击。当时就在现场的我眼看宗三双手扶在头顶半天放不开了,十分担心他是不是脑震荡了,说话声音都轻了两度:

“宗三……你,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伤到了……”

“您先等一等。”宗三的双手依然放在头上,实在抽不出手来阻止我的靠近,只能自己后退两步。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的手在头顶慢慢拢起,形成了一种将合未合的古怪祈祷手形,又轻轻低下头,总算让双手维持那种姿势缩了下来。

 

直到他在我面前重新把手摊开,我才发现他手心里原来躺着一只灰雀。那小鸟微微张开的翅膀内侧有多处凌乱的抓痕,两翅尾羽伤口更深,伤处的血渍却早已干透,一块又一块斑驳地糊在上头。

这大概是被哪里的野猫——也许还是好几只——弄伤的,且在那之后它还飞了好一阵,直到经过本丸上空时体力不支,才落到了宗三的头上。

这会儿它躺在宗三掌中,意识还算清楚,两只小爪一直在轻轻抽动,像是要把自己支撑起来。宗三用指腹轻柔地按了按它翅膀上还完好的地方,拇指又在它的小脑袋上摩挲两下,示意它可以放松,又轻声对我说:

“主人,能请您帮我去手入室拿一些东西吗?”

我如梦方醒,对啊,现在情况很危险!我们得救它!

我二话不说,对宗三比了个“交给我吧!”的手势,一边倒退一边吊着嗓子提醒他:

“外面风大,你直接把它带到手入室去吧!我先去准备一下,你慢慢过来,千万不能颠着它哦!”

“诶?啊,主人……”

 

我丝毫没有注意到当时的宗三其实应得为难,就风风火火地跑掉了。我下决断总是很快,而且马上就能萌发异样的自信,像这会儿我就觉得多年来埋在我大脑某处的急救知识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而且我家有动物们啊,绝不会缺动物专用的药品的!

 

但我忘记了,我家常常需要照料的动物们跟一只小小鸟根本不是一个量级,我自以为拿了消毒棉球就万事大吉,等对着小鸟一比划,我才发现这棉球已经快赶上人家半截翅膀的大小了。

我只好改用棉签,先蘸着清水替它把外显的血渍一点一点擦掉,再消毒上药。我也不敢太用劲,力气全集中在捏棉签的手指上,既不能让它断,也不能让它给灰雀的伤口继续雪上加霜,一通操作下来后我手都麻了,给它包扎的时候手指就怎么都不听使唤了,明明想轻柔地让绷带绕过它的翅膀,却不小心扯到一点它的伤口,灰雀当即哀哀地啾了一声,我心都要碎了。

宗三就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我盯着他的手指看了一会儿,毅然把手里的东西塞给他:

“你来吧!我的手有点无处安放了!”

宗三一愣:“……诶,不是说都交给您……您不打算有始有终吗?”

“我有始有终什么,你救回来的,你有始有终。”

“……那我刚刚让您拿东西您又说自己来……”

他埋怨我,我推脱他,我俩小声地拌起嘴来。

 

但宗三最后还是接过了绷带,如我所料,他刚上手时还有些犹豫,但很快就熟练起来,手指灵巧地梳过灰雀的羽毛,将一处处伤口细心包扎,最后还绑了个漂亮的结。

我也没闲着,去拿了平时喂鸽子的鸟粮和清水,又取了条毛巾过来,想让灰雀待得舒服一些。

灰雀将我拿过来的水喝了大半,又吃了一点鸟粮,看着比刚才精神多了。它对宗三为自己绑的结似乎格外满意,在那中心轻啄了一下,又对着我们啾啾两声,音色婉转,动听又可爱。

我实在是被这灰雀萌到了,忍不住笑起来,用手指去戳它的脑袋:

“哎呀小啾,你怎么那么可爱呢~”

宗三有些惊讶地看看我:“您这是……?”

“嗯,这段时间它要在我们这儿养伤嘛,我给它定个称呼。”

“称呼……”宗三怔怔地看着我逗小啾玩,“……没想到您竟然会为它起名字,那它以后,就是我们本丸的鸟了?”

“嗯?不是名字,只是称呼哦。这只小啾啊,不会属于我们本丸,应该属于天空嘛。它只是在我们这里歇一歇,等伤好了,它一定更愿意飞去别的地方的。”

宗三有些不解:“……既然您不是想养它,又为何……”

“它不能像小狐狸或马儿那样理解我们的语言吧,小啾的啾就很像它的叫声,我是在用这个声音欢迎它,让它安心哦。”

 

这里是愿意让它停留的地方,为了让它能知晓这一点,我为它准备了一个它在这里将会常常听到的称呼。

 

虽然听着像在强词夺理,但在乱世中历经几度称呼变化的宗三,理应知道什么会影响本质,什么也许不会成为束缚。

他最后并没再说什么,只是同样伸出手,轻轻触碰,对它无言诉说着温柔。

 

我那会儿其实感觉到宗三对那只灰雀的感情有些不同寻常,但没想通其中关窍,而小啾显然对宗三更亲近,所以我干脆全权交给他,自己就只在想起来的时候去看看情况。

小啾最开始一直留在手入室休养,宗三甚至请山鸟毛来做了个巢,但手入室毕竟是个招惹血腥气的地方,在那儿隔三差五见到伤员也不太好,所以山鸟毛又特地在外头树上安了好几个新巢——这件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它还在手入室的那段时间我去得挺频繁,也常常看见宗三陪在它身边,看它绕着宗三的手跳来跳去,翅膀呼扇呼扇,沿着他的手臂一点点飞到肩头,再从另一边下来,转得不亦乐乎。

但后来它伤逐渐养好了,就常常要飞出去,对鸟类来说闷在一个房间里显然太拘束了,我理解这一点,也没去管它,手入室里的巢就一天天空下去了,我有时觉得自己在哪里又见到它了,有时又觉得只是错觉。

等到九月过去大半,我想起似乎好久没见到它了,就去问宗三,宗三淡然地笑了笑,说他也好久没见到它了,想来是完全痊愈,飞去自己该去的地方了吧。

 

他说这话时身体向着灰雀当初飞来的方向,语气平平,一如闲话家常。

 

我们都知道本丸并没有特别地养过什么鸟,我们养鸽子,其他鸟类来去自如。

 

在那之后,我就没有提起小啾的事了,甚至于秋去冬来,我都忘了“小啾”这个称呼。

……而我现在想起来,我听过山鸟毛叫它小啾;听过秋田叫它小啾;听过桑名叫它小啾;听过好多声小啾。

但我从未听过宗三如此称呼它,一次也没有。

 

(8)

那么,回到十二月三十一日,我开始拉着宗三往本丸僻静的地方走。

 

他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只以为我是吃多了年糕和毛豆,要快走消食,直到我走到又偏又空的地方,才说:

“主人,天色也不早了,慢慢走回去都能赶上开饭了。”

“是啊,那……”我停下来,对他一按手,“你就在这儿待一会儿,我到旁边去了。”

我没打算给他疑惑的时间,本来想说完就走,但没走两步衣袖就被他一扯,我走不脱。

他低着头,看不清脸色,只是说:

“……您是,生气了么。”

 

还用那么轻的声音问,狡猾极了,我要是真生气也挨不住他这么问啊。

 

不过我也没生气。

 

“没有啦。”我顺着他,暂时没有继续迈步,也没有抬头,“只是……既然宗三你主动问了,我也就问问你,你是不想再见到小啾吗?”

“……您想起来了啊。”

“嗯,你呢?”

“看到笹贯的报告就猜到了,要说确信,大概是孙六吧。”

“诶,为什么到了孙六才确信?”

“报告里提到的那些人,在我看来和它其实没什么交点,但孙六买了不少鸟粮,这件事我还是知道的。”

“啊……”

“您呢?”宗三又问,“您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无骨说山鸟毛做了好多鸟巢的时候,我想起手入室的巢了,那个时候我不是带着你去手入室了嘛。”

“果然当时不该碍于您的脸色提醒您去找山鸟毛啊……”

为什么是这种感慨自己棋差一着的语气啊!

“之后孙六跟我对了答案,我就知道自己想得没错,小啾在一个个找当初帮过它的人报恩吧。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怎么样,南泉经常跟山鸟毛待在一起,小啾去找山鸟毛和与南泉发生争执都是分开发生的……你就是一下午都在跟着我,它才迟迟没有在你面前露面吧。”

 

宗三是故意跟着我的,他既然早在整理报告的时候就洞察了一切,必定比我更早看出小啾在挨个报恩,他让我去调查小啾的事,却没有提醒我直接去找孙六,有意拖慢我的进度,耗了近乎一下午的时间,我不得不再问一遍。

 

“宗三,你不想见到小啾吗?”

 

我第一遍问的时候他就没回答我,第二遍问的时候他又没回答我,只是轻笑了一声,说:

“我啊,现在理解您当初夜谈时对我说的那些话了。”

 

啊?现在才理解吗?!这让我有点受打击啊!在那场夜谈之后我可是严格遵守约定,有他去远征的队伍我回回亲自迎接,顶多在自己忙不过来的时候不主动安排他去远征,好在他也不是那么爱干活……我还以为我的决心他早就明白了!

我虽然很想张口来一句什么这几年的时光终究是错付了这种台词,但也知道宗三不是在跟我说笑,所以努力按下了要破坏气氛的念头——或许,我其实有点怕他要说什么。

 

“我既然是夺取天下之刀,对刀剑男士的这种,要‘守护’什么的使命,并不是那么在意。而且,历史啊时间啊,还不如一捧手中沙来的真实,沙粒漏空后指间总有残留,那种粗粝的感觉也在,我应该‘守护’的东西却都是无形的,就连束缚我自身的锁链,其实也是无形的。而如果说我还可以‘守护’您的话……仔细想想,您好像也并不常常需要我的帮助,江雪哥哥也是,小夜也是,太阁也是。”

“所以,真正让我有了‘守护’的实感的,是那只……脆弱的小鸟。”

 

他再是乱世中的倾国名刀,也是头一回遇上空中落鸟这种事儿,他过去接触到的都是健硕的马、五虎退的威武大老虎、自带防御的浦岛的乌龟、过于通人性的狐狸们、以及总感觉算不得动物的鵺。直到碰上小啾,才是他头一次那么近的去接触……与时之政府、与我们、与束缚他的一切完全无关的生命。

那生命实在太微弱,在他头上全无重量,护在手中也是小小一团,好像手只要拢得稍微紧了些,那生命的烛火便要在他手里熄灭了。

 

但那也很鲜活,越是鲜活,也就越是烫人。那只灰雀在他的手中偶然的挣动,都会让他的手轻轻颤抖,也可能只是因为自己一直维持着奇怪的姿势,手臂总是悬空,于是用力过猛?

他无心分辨,却又难以放手。

 

“刚开始只是一两天没看见它,到后来我发现,它真的好像不在本丸了。”

但其实它一直在,只是不知为何待在马厩,而宗三在那三个月内一直没被排到过马当番,也就真的以为灰雀连个道别都没有就离开了。

“可我竟然会希望一只应该永远自由自在的小鸟来与我道别,这个念头,让我有些无所适从。您问我想不想见它,那当然是想的,我还没见过它吃了那么多鸟粮,变成一团肥啾的样子呢。但是……我想要见它的这份心情……笼中鸟竟想让不属于这里的鸟也留在笼中,这多么讽刺啊。您当初……又是为什么那么辛苦,无论如何都想要留住我呢。”

 

他理解什么了啊理解,我好想给他一个脑瓜崩。

 

但我只是叹了口气,用力去握他的手:

“你啊,在说什么傻话呢。我和你夜谈时候的心情啊……那就是,明知道可能会成为束缚,但还是想让重要的人留在身边,对喜欢的人产生牵绊,思念远去的人啊……不成束缚的感情,怎么能连到对方身上?”

我终于抬起头,直视他尚有些彷徨的视线:

“这到底是不是‘只是’束缚,由被连接的那一方来决定,你不必马上得出答案,但现在,它想要向你报恩,它想要见你,而你也想要见它,至于我……看到那边那棵树了吗?我不会走太远的,我就在那边给你们空出重逢的时间。”

我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放在我袖口上的那只手,对他露出笑容:

“让它来见你,这次与它好好道别,然后,我们一起去‘明年’。”

“明年……”

“嗯,后年也可以。”

“大后年……”

“当然也可以!”

“那还真是……好长好长的时间啊。”

“嗯,这也是一种束缚呢,但是……你觉得怎么样?”

 

他低下头去,几乎要笑出声来。

 

“我觉得……这么想让人主动进入的‘笼’,可真是少见。”

 

——而你一定早就在许多地方见过,在许多人身边体验过,只是到了“现在”才堪堪理解了皮毛,好慢啊,宗三。

 

于是,我又找到了一个让时间不能停止的绝佳理由。

 

(9)

我刚离开一会儿,就听到来自树叶间的扑簌响动,也不知道这一天小啾是不是一直跟在我们后头,当宗三终于落单的时候,那比我记忆中大上好几圈的灰影就急不可耐地冒了出来,这次并不是向下坠落,而是快乐地扑向了他的怀中。

“小啾。”宗三轻巧地跟它打招呼,换来一声啾,灰雀恨不能飞到他脸上亲个两口,绒毛估计都蹭到了宗三的脸,让他忍不住发笑,又有些无奈。

“……你啊,也不要他们喂多少你就吃多少,怎么就变得这么胖了呢?”

 

我后来先一步离开,去帮大家摆放晚宴要用的碗筷——可不是我要打破跟宗三的约定,我远远给他手脚并用地发过信号了,我看肥啾跟他实在是难舍难分,我要是只能这么干看着迟早嫉妒地发狂,放我走才是对我好啊!!

不知道宗三有没有体谅我的意思,反正他对我点点头,手往外摆了摆,完全一个赶人的姿态。

 

这个没良心的……

 

我后来并没能帮大家摆碗筷,他们手脚太利索了,让我什么都别忙好好坐着,那我就决定在大家的座位上放好免除内番券,回头在饭前惊喜惊喜,也算为厨王争霸赛预热了。

放到一半的时候,我感觉有人跟在我身后,回头一看,发现竟然是宗三。

 

“嗯?你怎么来了?肥啾呢?”

“您怎么直接换了个称呼啊……”

“哎呀有‘啾’字就行了嘛,而且它现在真的不‘小’了,它在咱们家是不是吃得太好了?回头还飞得动吗?回到野外万一再碰到野猫什么的怎么办……”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五虎退说它有向老虎请教一些战斗技巧。”

“战,战斗……”

不好,小啾变成肥啾之后,这次要进化成威猛啾了吗?!

 

据宗三说,肥啾对他的报恩就是一直黏着他,对他啾来啾去好像在唱歌,还不知道是朗诵……也送了野花送了野果,全套流程都走了一遍,感激之情可见一斑。不过快要吃饭了,这边人多,它害羞,不愿意过来,宗三就把它送到马厩那里去了。

“等吃完了饭,在今年结束之前,您也记得去那边一趟。”

我莫名:“我去干什么?”

宗三给了我一瞥:“当然是让它完成报恩啊,它想要在外头碰到您一个人待着,只会更难吧。”

诶,也就是说……肥啾的报恩名单里,其实也有我一份吗!我好感动!我要改口回小啾了!!

“我知道了!那我吃完饭就去找它!”

宗三端详着我,好似在考量我话中真伪,我还没来得及再发出疑问,忽然听他说:

“您觉得……今天过得如何?”

“嗯……”我回顾了一下这一天,“上午一直在憋报告,下午被你带着兜圈子,晚上还不知道有多少新奇菜等着我品鉴,还要赶在跨年前去见小啾……很充实!但也真的很漫长!!下次最好那么多事不要都挤在一天……”

“好了,要求别那么高,我能为您做的,顶多就是绕绕远路了。”

我一时没理解这一句从何说起,有些发愣:“诶,为,为我……?”

“我们向您讨要什么,您从来不会说做不到。难得碰到您想要什么,我总不能当着听不见吧?只是,时间循环实在不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您下次还是许愿要成为天下霸主吧,那个还好实现一点。”

 

不不不那个难度明显更……诶,诶?

 

所以……这也是他明知道肥啾疑案的真相,却迟迟不说的原因之一?

 

对啊……对啊!既然宗三本来在为自己心中产生的感情所困,就根本不该让我知道这件事啊!他竟然把我任性的话语,当成一个愿望去拾取,甚至因此直面他自身的困扰,只为了带我绕绕远路,让这一天……

 

让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如我所愿地变得长一点,再长一点。

 

——如果不是他们一直如此,在这里的分分秒秒,我怎么会愿意一遍又一遍地重新体验?

 

时间啊,停止吧。

时间啊,不要停。

 

这么贪心不足的愿望,别说不擅长此道的他们,哪怕是我今年抽到的那间模拟神社,大杉神社里供奉的阿波大人,传说中的梦想成真大明神,恐怕也会晕头转向,无从下手吧。

那么,该如何是好呢?

好在我最擅长把问题往后挪了,就和并不急于一时的年终报告一样,这并不是今年的事务,不一定非得在今年结束,甚至明年、后年、大后年。

将来的某一天,我还会或有心,或无意地许下让时间停止,让时间循环的愿望吗?

 

我不知道。

 

但他们一定还是会听到,然后用自己的方式回应我吧,虽然只是带我绕绕远路,让我在今天,不舍地稍作停留。

但我知道,无论那个时候的我想要在那一年寻找什么、留恋什么,比那更宝贵的什么东西,一定很早很早,就在我的手中。

 

 

……

……

……

 

番外---雀的报恩

 

“唉,我现在好烦恼哦……”

“饭?什么饭?哪有饭?”

“……是烦恼。”

“饭和脑有什么关系啊?”

“烦恼!是烦恼!!小云雀!!”

“小啾说的是烦恼,不是饭也不是脑。”

“哦烦恼啊,烦恼你就说烦恼嘛,你们鸟发音真的很奇怪。”

“小云雀不就听懂了吗?!”

“那谁让人家叫小云雀呢。”

 

我要气死了,我给望月来了一爪。

 

“哎呦!你,你这啾……你好像确实已经完全康复了嘛。”

“那当然!”我得意地扬扬翅膀,“我都好了!”

“也胖不少呢,还能飞吗?”

“说什么呢你!”我又扇了它一巴掌,“不过我其实就烦这个,你们说……我是不是该走了啊?老是在这儿蹭吃蹭喝,我还挺不好意思的……”

“这没什么关系吧。”花柑子懒懒地嚼着草根,“家里那么大,不差你一口,你可以白天出去转,晚上再回来。”

“就是啊小啾。”王庭也凑过来,“山鸟毛大人还特地给你做了窝呢,你也去住住嘛。”

“等会儿等会儿。”我瞪大眼睛,“特地给我做了窝??在哪儿?”

“树上啊,到处都是。”

“诶?!可,可那些不是给其他……”

“咱们家以前没有常住鸟,树上窝不多的,但小啾你来了之后一天里就加了好几个呢,可不是就想让你爱住哪儿住哪儿嘛。”

 

天呐!原来还有这回事!山鸟毛大人……是不是就是那个,给我做了特别特别闪亮,特别特别好看的窝的人啊(但他的身边老跟着另一个人,那人身上有好浓的猫味,猫最坏了,毁了我的窝,还咬我,讨厌!)。其实我很喜欢那个窝的,可那个地方好像是伤员专用,我已经好了,不能再占着位置了!我就住到这儿来了。没想到山鸟毛大人早就为我考虑好了,我竟然一次都没有住过他为我筑的巢,可真是太对不起山鸟毛大人了!

再仔细想想,我发现我对不起的何止是山鸟毛大人,那个给我吃好吃水果的谁,给我特别香的食物的谁,还有给我一条可爱小被子的……那个谁!哎呀,我不认识啊!

我只知道这个地方叫“本丸”,救我一命的那个特别特别好看的人是宗三大人;给我疗伤,叫我小啾的那个,说是叫审神者大人,也是本丸的主人。本丸里的其他人听说都是审神者大人带回来的,每天都在为审神者大人工作,偶尔会带着伤回来,好辛苦的……但大家住在那么大的房子里,审神者大人可真有钱啊……

 

那确实……不会差我这一口哦?

 

哎不对!我怎么能这样!我身为灰雀的尊严呢!要知道我可是灰腹灰雀,又名“鷽”!祖上可是当过那位天满神的神使的!到了我这代,怎么能放纵自己一直蹭吃蹭喝!我只是一时不察被可恶的野猫所伤,暂时在这个本丸休养,还是要胸怀大志,飞向广阔天空的呀!

 

但是,受人恩惠却不知回报,更是可耻!我虽然总是要走的,但至少也得向帮助过我的人们报了恩再走……

对,现在还剩两个多月了,时间还来得及,今年受到的恩惠,我可一定要在今年回报才行!

 

不过……我还有个问题,虽然我记住了帮过我的人们都长什么样,但我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也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他们啊,更关键的是,我不知道我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我思考了好久,想再问问望月它们的意见,但刚刚实休大人来了,它们就不理我了,连小云雀都不跟我说话了。

唉,怎么办呢……

 

我把它们挨个啄了一遍,它们还是不理我,不理我就算了!我自己去找帮手!

 

可能是我虔诚的报恩之心感动了上天,上天指引我发现了本丸的鸽棚!这里竟然有鸽棚!我跟鸽子们交流起来就毫无障碍了,我说我有特别好吃的食物可以分给它们,请它们帮我认认本丸里的人,它们问我什么特别好吃的食物,我说就是这个,你们尝尝看!然后它们尝了,它们说成交,它们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鸽子!

 

在好鸽子们的帮助下,我把我的恩人们认了个七七八八,在此期间我挨个住了一遍山鸟毛大人特地为我做的窝们,每个都特别舒服,山鸟毛大人真好啊……

但他旁边那个,鸽子说叫南泉喵……果然是猫,超讨厌!!

 

我稳步推进着我的报恩计划,我们鸟界素来有“鹤的报恩”这样的高洁传统,我也想效仿先贤!可我不会做饭,不会织衣服,至于按摩嘛……

我看了看自己的翅膀。

嗯,也许可以按摩。

对了,还可以送东西来表达我的感谢呀!不过,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我得趁这个地方的花花草草还没有枯萎前行动,确保一些特别好看,特别能代表我心意的花!

 

可没想到我出师不利,想摘的玫瑰花没摘下来,还被老虎掳走了,啊啊啊啊不要啊,要被吃掉了!!巨猫好可怕啊!!

 

“你都干了些什么啊……”

呜呜呜呜我命休矣——!

“喂!问你话呢!”

呜呜呜呜我没干什么啊我,我就是想报……诶,等一下,老虎大人说的话我怎么能听懂?我跟望月它们交流都有点费劲呢……不对,老虎大人在说我听的懂的语言!

“怎么一声不吭啊,我没咬到吧……喂——”

我壮着胆子看向它:“老,老虎大人……”

“哦,原来没晕啊。不错,你还挺有礼貌的。”老虎大人满意地用它温暖的大掌揉了我一通,揉得我眼冒金星,“你说你刚刚都干什么了,不要命啦?要不是我好心救了你,你就要被砍了!”

我惊恐极了:“我,我会被砍吗?!”

“会。这里到处都是刀,随便一把就能把你切成片。就连我也是刀的化身呢。”

“诶,老虎大人是刀的化身……?老虎大人是刀……?”

“呃跟刀还是有那么一点区别的,这段有点复杂,跟你解释不通。”老虎大人瞪了我一眼,“你快说你刚刚到底要干什么,不然我就把你丢出去了!”

 

呜,老虎大人又变得超可怕,我好想哭。

 

但我还是憋住眼泪,把我的经历一五一十说了一遍,老虎大人听到一半就露出了很嫌弃的表情,嘀咕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又用我听的懂的话说了一句:

“你早说啊,来来来,跟我走。”

然后,老虎大人把我带到了一个挺大的,半透明的房间,里面有好多好看的花!还有好多果子!老虎大人叮嘱我说要摘花摘果子前得先跟谁谁谁打声招呼,我一一记下了。

 

老虎大人真好,原来这世界上还是有好猫的!

 

在老虎大人的帮助下,我继续努力报恩,只是……我最大的两位恩人,宗三大人和审神者大人,我总是找不到机会去见她们,有的时候远远望见宗三大人,看见他和自己的家人们在一起,我就有点不好意思去打扰他……审神者大人就更忙了,经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有时连窗户都不开,好不容易出来了,又有好多人围着她……

 

不过,不管大家忙不忙,我常常都能看到大家的笑容。

我觉得,这和审神者大人很有钱有关系,也和审神者大人经常对大家笑有关系,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看见审神者大人笑了,就觉得心里暖暖的,身上软软的,而且审神者大人叫我小啾耶!她说的很多话我都听不懂,但这个词我听懂了!小云雀它们也叫我小啾了,鸽子们也叫我小啾了,老虎大人……不!现在是师父了!师父大人也叫我小啾呢!

我喜欢这个词!

 

……不过,我也有点担心。大家看起来,其实一点也不需要我的报恩呢。

 

可是,如果他们愿意接受就好了。

他们能因为我,露出更多笑容就好了。

虽然我明年就得走啦,但是……大家能记得这里有过小啾,就好了。

 

……不对不对,我是想报恩的,怎么变成想让大家记住我了!这个心思可不对!

加油啊小啾,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今年马上就要过去了,得继续努力报恩才行!

 

——这就是,尚未知晓自己在某人嘴里已经变成“肥啾”的,雀的报恩,雀的决心。

 

它最近的忧愁,果然还是拿不准“审神者大人”与“宗三大人”落单的时候,已经决定要是到最后一天还没找到机会,它就要不管不顾地往前冲了!

好在,它很快就能向心心念念的宗三大人报恩了,而给审神者大人报恩的机会嘛……还要再等那么一会儿。

 

在新年到来之前,它一定能做到的。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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